他偏过头重咳两声,压下喉咙中涌出的血腥,又转回来贪恋不舍地看着她,依然笑:“徒儿遵命。”
五位老仙布了半天,千蝶忍不住催促,终于,天外天云际的万道彩光游弋落入阵眼,大阵启动。
神族少君,也是这送灵阁的主人将在阵中重塑身骨,涅槃苏醒。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被吸入阵中的是千蝶。
老仙慌恐:“这,这是怎么回事……”
“搞什么?好啊,你们几个天上的老树皮莫不是要食言算计杀我。”
千蝶怒极,奈何功法失灵,摧心蚀骨的疼痛忽然遍布身体的每一处。
本该现身却不知所踪的神族少君竟然出现在她脑海。
数不清的金线扎进她体内,像要将她射透撕碎,在欲裂的头痛和拼命的挣扎中,一切她苦寻的真相瞬息间袭入脑海……
往昔回忆如镜,她在镜中看到……
小时候的她总要把头仰得高高看那人,他背光弯腰,一手系铃铛,一手拿着糖葫芦,哄诱道:“你乖乖唤我一声师父,这两样东西都是你的。”
看到她梦魇哭闹,月下山巅夜林间,他召来千只闪着萤光的彩色蝴蝶飞舞哄她开心,将三栖山的凶兽驯化给她当灵宠坐骑。
每当他下界历练或是和师兄弟送灵久久不归时,她不是拔老神仙的白胡子计日他走了多久,就是握着铃铛在云梯上等他,他回来时总捎带着一阵风,沾染凡尘味道,风一过,铃铛响,她就知道他回来了。
她也看到,浓郁的黑气难抑,一团团从她体内溢出,吓得她掉眼泪都没了声儿。
她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是只小蝶仙。
一千只蝴蝶骗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司命先卜出她是他的生死劫,他在人间捡到她的时候没有杀她,将她守在送灵阁,她的身份成了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
妖身魔气败露之时,师父身负重伤,仍为她挡下诸神讨伐和钧雷天罚。
她听到他说过:“情牵缘起,皆系源于苍生,我救苍生,是不愿看这世间万般情灭。”
就如他满身伤痕疮孔,神魂散尽时在众神仙前将她紧护在怀,虚弱又坚定地笑着对她说的那一句:
“千蝶……从不是师父的劫。”
神识碎片认主般纳入她的身体,散发出的金光熠熠,仿佛在为她粘合伤痕,渐渐地,疼痛不再,千蝶身下重新浮现出影子,九条虎尾震破大阵。
用来复活那人的阵法,活过来的却是她。
那人最后倒在她怀里,形体消散前枯白羸弱的脸与阵外不远处站着的人重合,白茫茫的雾梦里,那道身影转身,朝她走近。
江顿身体已近乎透明,还若无其事地笑着望她,“师父,我和他,谁更俊俏一些?”
是你,明明都是你……
你早就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刺眼的红烧透眼皮,千蝶泪流满面。
江顿撑不住倒地,她飞扑过去,双手却穿过他的身体,什么也抱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改的阵……”
“江顿……玖泽,师父,师父……你不能再离开我了……你不能又不要千蝶了……”
她泣不成声,手指无措地抓,抓住的只有空气,哭得就像小时候梦魇醒来找不到他的可怜小孩儿。
他想为她擦拭眼泪,同样触摸不到她,无奈叹气:“千蝶别哭,师父现在可没糖葫芦哄你,也叫不来蝴蝶。”
“你、你还要重登九霄,拯救苍生,所有人都在等你……只有你能做到的……”千蝶把灵力全部输出,但灵力又回到她身上。
“千蝶也可以。”
他白衣明灭,跪坐在她面前,似乎是想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只是这也没来得及,深深看她的最后一眼,他嘴角留住微笑。
从透明到消失,轻趋于无的温柔尾音只落入她耳中,“你忘了?师父教过你的……”
阁顶天外天上的
光丝华彩陨落。
天命所归的不死之身,这一刻彻底在宇宙洪荒中殒没烟消。
“不……不要,师父不要——”
千蝶悲绝大喊,撕心的鲜血喷呕出口。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重来一次她还是没有保护好他。
她苦苦想要填上记忆的空白,却浑然不知她要找的全世界一直就在她眼前。
为什么他表露爱意时她什么都不记得。
为什么仍旧是他再一次担下所有。
她总是像傻子一样被他庇护在衣袍后……
他化下的最后一缕风环绕着她,铃铛一声脆响。
给了千蝶答案。
千年不肯入轮回,她所执之念,不过是那颗等待与他倾付相守的心。
可惜。
风铃起,情缘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