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子桑槿当时歪着头,童言无忌地问了句:“既然恨到这种地步,为何还要爱呢?”
想不通的事,找师父准没错。
记忆中的子桑空落刚出关,左右手各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就像今日这般,耐心听着他们絮絮叨叨。
他没有立即评判,只是轻轻揉了揉子桑棣的脑袋:“听你这么说,咱们小槿倒像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那时的子桑棣涉世未深,既没听出师父话中的
敷衍,也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只顾着为能帮到师妹而沾沾自喜。
子桑空落转头看向另一个小徒弟,掌心同样温柔地落在她头顶:“那小槿自己觉得无情道如何?”
年幼的子桑槿对道的理解还很浅薄模糊,无论是逍遥道还是无情道,在她心里都只是个朦胧的概念,她所求的,不过是能完全化形罢了。
但师父的目光格外认真,他不是在随口询问,而是真心想听她的想法。
见她陷入沉思,子桑空落也不催促:“等小槿想明白了,再告诉师父也不迟。”
可后来,当她终于有了答案时,那个想诉说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如今,无论眼前的身影是真是幻,她的回答都更像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从前我不懂,师父为何说宁愿我一辈子不明白。现在,我总算懂了。”
感情如天气般变幻莫测。
有人困在绵绵阴雨里,有人在雷霆中支离破碎,也有人能等到雨后的彩虹。而当年的她,恰因懵懂如顽石,才得以在无常中保持本真。
但即便是顽石,也会被经年累月的水滴穿凿出新的模样。
那么,改变她的“水滴”又是谁?
“与其说大道无情,我倒觉得有情才是正道。所谓大道无情,是因它对众生一视同仁。但若为追求无情而泯灭人性,行伤天害理之事,那连禽兽都不如,乌鸦尚知反哺,老牛也会舐犊。”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爱一人与爱众生,本就不相矛盾。”
子桑空落眼中泛起欣慰的柔光:“小槿,你悟了。”他的身影渐渐化作一缕月光,轻轻拂过她的耳畔,“也救了你的师兄。”
子桑槿还未来得及追问,山巅已空无一人。眉间突然传来温热触感,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在魂魄归位前的最后一刻,山风中传来师父带笑的声音:
“待为师金身塑成,你们那几个小崽子,总该来拜见师祖了吧?”
子桑槿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子桑棣焦急的面容。她还未开口讲述方才的奇遇,就被师兄紧紧拥入怀中。
“阿槿,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他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子桑槿轻抚他宽阔的后背,柔声安抚:“怎么会呢?我爱师兄,绝不会做让师兄伤心的事。”
子桑棣将脸埋在她颈间,闷声道:“我洗澡出来,只见你失了魂魄的躯壳……”
方圆百里都寻不到她的气息,那一刻他方寸大乱,却只能守着妻子的身体,像个无助的孩子般等待。
“唔……”她正欲解释,却被一个急切的吻封住了唇。感受到他的不安,又想起师父临别时的话语,她不禁莞尔。
罢了,美色当前,想必师父能体谅她的。
当温存过后,子桑棣听闻她竟见到了师父时,顿时如遭雷击。
“师兄怎么这副表情?”她枕在他胸前,清晰地感受到他骤然紊乱的心跳。
“阿槿,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妹。”他斟酌着措辞,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
“所以呢?”她眨了眨眼,一脸困惑。
他长叹一声:“我们虽非血亲却胜似至亲,更何况……你是我一手带大的。”
在意识到自己对师妹的感情变质前,他始终将她视作亲妹妹。这份在他们没有成为夫妻之前就已经是密不可分的亲人,让他当初也挣扎许久。
但转念一想,既然近水楼台,又何必舍近求远?横竖师父已经飞升,总不至于专程回来教训他。
如今得知师父早已知晓一切,他顿觉像是偷糖被抓的孩子,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他却把窝边草啃了个干净。
她凝视子桑棣许久,忽然笑道:“师父应当早已知晓,还说要孩子们去拜见师祖呢。”
子桑棣稍稍松了口气,却仍惴惴不安:“木已成舟,看在你和孩子们的份上,师父应当……不会下手太重。”
殊不知后来事实证明,他们这一门在双标这件事上,当真是一脉相承。
当子桑空落再见子桑棣时,连敲他三记脑门,痛心疾首道:“当年让你莫要为情所困,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亏得你师妹单纯,被你这罔顾人伦、欺师灭祖的混账骗了身心也不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