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的敬爱滋生忠诚,哪怕陈佩兰登上神位,也会是最温顺也最忠心的傀儡。自此,无论是神祇的灵能,还是神祇的信仰,都将不再受到三千界牵制。
“可是我恨他,我恨他对我好的背后鲜血淋漓。”陈佩兰狠声说,“他们都说我被师父保护得很好,可守护我纯真的并不是他!我如今这番安然的生活,是踩在累累骨殖之上!烛雪君,我每次往下看,都是那些人的尸体,耳边全是他们的诅咒!”
三千界竟被打动了。
陈佩兰说:“我身子贱弱,有名无权,我没有无青君的才华和胆识,我……我只能坐在这坐鸟笼里流泪,我没有办法、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三千界承诺道:“我帮你。”
于是陈佩兰在清晨之时享受最后一丝和风,他步伐轻快,像往常一样去书阁借阅了几本书放在床头,又顺带在书阁里标记了几本能反映当下的史册。
他在机关中留下幻术药粉,笨拙地交待着自己的遗言。记忆转瞬即逝,他只能将齐芜菁作为唯一信任的人,于是他将陈佩兰肮脏的过往全盘托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事情可真多啊。陈佩兰想,好久没有这样为人做些什么了。
哪怕在无为教,教主也时常告诉他:量力而行,身体为重。
陈佩兰闻到屋外的药味,他早就准备好了,可仍旧出了一手的汗。他像寻常那样喝了药,却没有感受到寻常的疼痛,陈佩兰躺在床上,三千界正在旁边看着他。
陈佩兰说:“烛雪君不必担心,待我醒来,他就回来了。”
三千界“嗯”了声,忽而问:“你分明记得你师父的温情,他并非不是真心待你,为何心中却只剩痛苦,还这般浓烈?”
陈佩兰说:“兴许掺杂了爱吧。若恨意无法纯粹,便会变得如此泥泞痛苦。”
三千界说:“我明白了,谢谢你。”
陈佩兰道:“是我谢谢你。”
那个清晨,少君自戕了。
窗外有鸟雀飞过,无声无息地。
第72章
齐芜菁如鲠在喉。
他走近之时,床上的人俨然变成了一具尸体。陈佩兰正在三千界的辅助下进行自我消亡,他的魂魄脱下镣铐,如风而散,而后肉身被齐芜菁的魂魄所取代。
直到齐芜菁的魂魄全部进入陈佩兰的身体,三千界长久地坐在床头,沉默无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恨要纯粹才不痛苦么……
但“爱”却也舍不得丢弃。
他当然想将齐芜菁留在身边,像洛蛟和丹无生那样,从始至终他都想留下所有人。可齐芜菁若以这种方式复生,他只能永远生活在不周城内,成为下一个被困囿在樊笼中的陈佩兰。
可倘若齐芜菁又忘了他怎么办?
齐芜菁总有办法逃离他的视线,又像从前忽然消失了怎么办?
他难以掌控的事情太多了。
怎么总是这样?他越是想要拼命留住,结果就越是失去。
三千界忽然叹息,他摘下面具,躬身与齐芜菁两额相碰。那点微光搭建成一座光桥,连接进两个人的识海。
“他”的脑中传来神祇地赐祝,可细细分辨,每句轻柔的低语背后都以“恨意”着墨,写满了“勿忘我”。
三千界不住地呢喃:“我自私无耻,你不要原谅我,恨我是生路,也是烙印。”他擅作主张,将齐芜菁的记忆翻开,重新篡改过后再合上。
于是因果混淆,身份颠倒——
三千界作为他的父亲,却为利益将他舍弃。
送入宫堡,令他日夜饱受恶鬼的凌辱,也从未来接他回过家。
那些落在别人身上的鞭笞痕迹也被三千界贴心整理,强塞进了“他”的记忆里。三千界从老君主手下救过人,却并非救了所有人,没有得到神祇救赎的亡魂日夜在他眼前游荡,痛斥他的无能。
他们问:分明全天底下都是你的庙,你的像,你观遍世间,为何你偏偏对我之厄难视若无睹?
三千界早听腻了这些话,因而他从不恼怒,仍旧愿意度化他们。
三千界温声劝慰:“放心安息吧,会有代替你们恨我,有能力杀我的人。”
忽而,“他”的意识里被迫装满了许多人,“他”不得已呆在原地,反复倾听这些人的求救、尖叫,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些尖叫变成了他嘴里的声音,他的视线也被扭曲,从旁观者变成了亲历者。
“他”沉溺在虚无的识海里,被迫挣扎、嘶吼,哪怕“他”压根不懂为何如此痛苦。
有人说:“你看好了,祂在旁观。”
另一人说:“祂分身乏术。”
“他”置身在争吵之中,懊恼道:“喂,你们在我脑子里吵什么?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