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渊轻轻颔首,声音平静:“我记不大清……当时被重物击中,昏迷了很久。印象中……应该是左侧。”
“更具体些。” 闻渊追问,“是不是后脑?”
顾长渊短暂的陷入回忆,眉间轻蹙:“好像……是从后方袭来的。一声闷响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嗯。” 闻渊低应一声,未再多言。却忽又俯下身来,伸手入顾长渊发间。
“得罪了。” 闻渊淡声说着,伸手将他本就略显松散的发髻解开。青丝披落,垂在枕上。他指腹轻抚顾长渊左侧头颅,自颞骨而上,绕过耳后,一寸寸沿着头骨轮廓探查过去。掌下细致如风,指节时而轻敲,时而按压。良久,他指尖顿在耳后偏上某处。
“这边……”他低声自语,像是找到了什么,指节轻点在耳后斜上的一处,“这里有微陷,骨缝边缘有旧伤愈合之痕。”
顾长渊闻言,神情微不可察地一滞。
“从这里受击,方向略偏,确是从后脑偏左。” 闻渊收回手,语气沉静,“造成你眼盲与右侧瘫痪,也就说得通了。”
他起身,目光落在顾长渊眉眼间,沉声问道:“你现在右侧完全无知觉?包括触觉、冷热、痛痒?”
顾长渊淡淡点头:“基本如此。”
闻渊眼中神色微动,却未多言。他自袖中取出纸笔,展平在矮几上,低头疾书几行,笔锋细劲有力,整个人的神色也较初时沉敛了几分。再次抬眸时,他微微挑眉,收起银针,半步退开,目光转向陆棠,却又换回了最初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病灶起因一应明了,至于要不要治,便端看顾先生肯为此付出几分代价。”
陆棠眯了眯眼,警惕道:“什么意思?”
鬼医轻笑,指尖随意地敲着桌角,语调半真半假:“病根在脑。他右侧瘫痪的旧伤日久难解,如今肢体萎缩变形,已是覆水难收,但这双眼……”他停顿一下,斜睨床上之人,“尚有一线生机。只要能将淤血清除,说不定,还能让顾先生重见天日。”
陆棠冷眼看他:“你倒是说得轻巧。”
“那当然。” 闻渊耸耸肩,神色一派轻松,“小医行走江湖二十余载,剖过的脑袋不下百个,自忖对这其中的脉络构造比寻常郎中多看了几眼。这等疑难之症,旁人不敢碰,我倒愿意一试。”
“怎么个 ‘试’法?” 顾长渊开口,语气沉稳。
闻渊眼中笑意加深,不知哪里摸出的折扇“啪”地一声,在掌心轻轻一敲:“其实寻常郎中也不是没有法子的,解颅脑之患,所需无非是开颅探查,只是,他们摸不准症结具体所在,刀一落,唯有听天由命,所以不敢。而小医不同。” 他两指一并,微微比划,“我大致知道血块位置,如此只需在颅骨上开一细孔,伸入特制的中空针管,将积血缓缓引出,便可解除压迫。”
屋内霎时一静。
陆棠冷笑:“说到底,不过是个说法好听些的开颅术。”
闻渊毫不避讳,摊手笑道:“不错,终究还是要在脑子上动刀,此法尽量减小了损伤,风险却仍是不小。且先生失明已超月余,纵使清除压迫,双眼是否能恢复,又能恢复到几分仍未可知。”他顿了顿,目光闪烁,缓缓道:“只是若要治,这法子,已是最稳妥的选择。”
陆棠眸色微沉,毫不犹豫道:“不行。”
顾长渊眉心微蹙,语气平稳如常:“此事事关重大,我们须再作商议,还请先生暂且回避。”
闻渊挑眉看了他们一眼,倒也不恼,只“啧”了一声,笑着收起折扇:“行吧,小医不才,也正好喝杯热茶歇歇脚,等二位议定了,再唤我便是。”说罢,他双手一背,衣袍一拂,晃晃悠悠地转身出了屋子,脚步飘忽,看上去果真是个四处游山玩水、嬉笑人间的浪荡郎中。
门扉一阖,屋内气息瞬间沉下来。
“你不会真想把命交给一个看着像是骗子的江湖游医吧?” 陆棠猛地回身,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已难掩怒意,“他那副样子……吊儿郎当,言辞夸张,哪有半分医者模样。”
顾长渊却并未被她情绪所动,平静道:“他不像是庸人。”
他微微顿了顿,细细思量着刚刚的每一处细节,缓缓继续:“他靠近我时,身上有苍术的味道,那是处理尸体后遮掩异味的药材。衣物虽不整,却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异味。这说明他确实常年接触尸体,却又极为谨慎,对清洁有近乎苛刻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