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听闻此言,只觉得心头一震,指尖微微发凉。她在床榻旁坐下,伸手重新覆上他的左手,平静有力,一字一顿:“顾长渊,你不是废人。”
他却低垂着眉眼,没有回应。
陆棠见他没有反应,亦没有再多说,只是轻轻扶上他的手臂,想替他将滑落的薄毯理好。可就在指尖触及顾长渊的那一刻,他的身体骤然一僵,随即不知从哪里攒来一丝力气,猛得甩开了她的手。
“别碰我。”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手用力压在在薄毯之上,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语气很平静,里头却仿佛压抑着无数翻涌的情绪。
陆棠怔了一瞬。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一向自信从容,一向沉稳克制,对她亦一向包容忍让的顾长渊,如今却用尽了所有力气,只为将她推开。
这让她心里不知怎的涌起一股酸涩。他过于激动了,陆棠刻意放缓了语速却不改坚决:“顾长渊,你在怕什么?”
顾长渊薄唇紧抿,沉默良久,才又低声道:“陆棠,不要逼我。”。
陆棠却没有退让。她上前半步,凝视着他不再有神的眼睛,笃定的告诉他:“顾长渊,我会不走,你也别妄想推开我。” 不容挣脱,不容逃避。江水的回响在静谧的舱室里被无限放大,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他们二人与天地隔绝开来。
然而,下一刻,她听见顾长渊低低地笑了一声。笑意冷淡至极,带着刻骨的疲惫与绝望,像是积雪压枝,终至断裂:“陆棠,你这样,我宁愿去死。”
陆棠的指尖猛地收紧。她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甚至连陆棠自己也无法想象,骄傲如他,要在这无可挽回的溃败中活下去,可她仍旧无法容忍顾长渊这样轻易地说出那两个字——死亡,从来不是一个他该着急奔赴的归宿。
她缓缓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的惊惧于怒意。她不想争辩,也不能让他在此刻再耗费力气了。沉默良久,她终于轻轻站起身,转身,朝门外走去。
木门轻掩,舱内只余一盏孤灯,昏黄如豆。顾长渊坐在榻上,听着陆棠的脚步声渐远,消失在船舱的尽头,心头仿佛也随之一松,却又更深地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陆棠一直在甲板上待到月上梢头。等她再次回到船舱的时候,烛火幽幽,顾长渊依旧倚在床头,面色苍白,唇色泛着一丝异样的青白,却双目紧闭,睫毛轻颤,像是已然睡过去了。
她在这一室的静谧里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此也好,趁他无知无觉时,给他清理打理好也好,省得彼此再徒生争执。
陆棠打定主意起身取来温水和净布,动作极轻地靠近他的身侧。小心掀开薄毯,指尖拂上他的衣带,就如同这几日里做过的无数次那样。
可下一瞬——顾长渊猛地睁开眼睛,探身狠狠扣住了她的手腕,“够了!”他的掌心冰凉,微微出着冷汗,胸口起伏着,连空茫的眼神也有了波动,恼怒、屈辱、痛苦,全都翻涌在这一瞬之间。他看不见,可他能清晰地察觉到陆棠正在做什么。
顾长渊抿紧唇角,声音压得极低,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才从齿缝中挤出每一个字:“陆棠,你是不是觉得,我又瘫又瞎,所以你可以为所欲为?”
陆棠的心狠狠一震。
“你是觉得,既然我已经这样了,想要什么、能做什么,都由不得我自己了?”他的指节越攥越紧,骨节绷得发白,像是要用掌心将一切情绪都寸寸碾碎。
“陆寨主,你是不是还很得意?以一己之力掌控别人的生死,爽嘛?”
陆棠觉得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她咬紧牙关,生生逼着自己没有后退半步。
“顾长渊,你清醒一点!” 她的声音冷厉,带着压抑的怒意,“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愿意看到你变成这样?!如果可以,我巴不得你还能骑马,握剑,像传说里那样战无不胜。”
“可是你受伤了,你病了,我能怎么办?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活活熬死吗?!如果我放手不管,你真的能自己搞定?!你还能靠着这一副半死不活的身子,撑多久?!” 她的语调陡然拔高,胸膛起伏得厉害,眼底却浮出一点湿意。
“我喜欢你,顾长渊,我想要你好好地活着!”
顾长渊的呼吸骤然一滞,嘴唇微微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是陆棠并未给他更多退缩的时间。她低声道:“你别动,我给你清理一下。” 便俯身准备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