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好了……” 阿成整个人累的直喘气,声音也有些发颤。
顾长渊缓了片刻闭了闭眼,低声道:“不错,下次不用叫人了。”
阿成呆呆地看着他,许久,终于憋出一句:“顾先生,你……你一点都不慌的吗?”
眼前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嗓音微哑:“慌有什么用?”
阿成看着他——狼狈、失力、泥污沾身,神色却仍旧冷静至极,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抿了抿唇,郑重道:“我会学的,以后不会再让您摔了。”
顾长渊侧眸看了他一眼,终究只是轻轻点头:“嗯。”
是夜,林风凛冽。顾长渊坐在火堆一侧,左手死死扣着膝盖,指节泛白,掌心微微发凉。右腿像是一截枯木垂在地上,雨水浸透了裤脚,顺着靴沿缓缓渗入,让那一片肌肤更显冰冷麻木。他知道,它正在退化。肌肉在流失,力量在剥离,连知觉在被一点点抽离,他对身体的掌控,正在被什么无声地剥夺。
身旁的少年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顾先生……我扶您休息吧?”
“……再等等。”
阿成咬了咬牙,语气更轻了一分:“可是寨主说了,让您早点休息……”
火堆中一块湿柴“啪”地炸开一朵细碎的火花,落在潮湿的泥土上,转瞬熄灭。
顾长渊闭着眼,指尖揉了揉眉心,不知怎么的,嘴角却勾起一点笑来: “等她来了。” 他嗓音低哑,却清晰, “她来了,你再让我休息。”
阿成怔住。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已到极限的人:脸色青白,眉心紧蹙,肩膀微微颤着,却依旧端坐不动,脊背挺得笔直。他正拎着一口气,死死吊着自己不倒。
阿成不明白,都已经这个样子了,顾先生为什么还要强撑着?
顾长渊自己却知道。他不能让陆棠看到,他是真的一点一点地在退化下去。
一旦陆棠察觉,她一定会再次试图接手他的一切。
可他不能允许她这么做。不能让她来背负他的狼狈,不能让她被迫成为他的支撑。
他不能让她成为他的保姆。
——不能。
第36章 你是? 他看清了她的眉眼,那张他记得……
一连数日奔袭, 干涸的汗渍与尘沙一同嵌在衣袍的褶皱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沉闷的马蹄声。整支队伍沉默的奔驰着,每个人都死死盯着前方, 不敢分神。
这一路上一行人与追兵几度遭遇几次摆脱,而今之计必须尽快抵达霁川。唯有彻底脱离李肃的势力,他们才能短暂喘息。
陆棠手中紧握着缰绳, 余光时不时扫向身前的顾长渊。这几日, 他一日比一日沉默,一向平和的面容如今仿佛是被风霜洗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青白一片,消瘦的左手虚搭在她的前臂上, 勉力维持着平衡。
他未曾开口,可她知道, 他已然到了极限。
直到霁川城从夜色中逐渐显现,直到他们的马蹄终于踏过城门,顾长渊的左手突然跌落,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 朝一侧软倒下去。
陆棠心头一震,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他,将他整个扣进自己怀里:“顾长渊!”
他没有回应。
她低头看他, 怀中的人轻得像是一捧风, 骨骼嶙峋, 呼吸浅弱,冷汗自鬓角渗出, 濡湿了她的衣襟。他的左手在昏迷里依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直到最后一刻依旧在想紧紧握住些什么。
可, 他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顾长渊,晕了过去。
如今每一分颠簸于顾长渊而言都是雪上加霜。水路比陆路平稳许多,于是在城中短暂休整后,陆棠果断决定改道水路,直接折返十里长山。顾长渊上船之后就起了高热,她将他安置于船舱之中,又请了一名大夫随行,以防途中再生变故。
江面寂静无声,舟行其上,唯见水光潋滟、山色沉远。
陆棠细细向众人交代了沿途的安排,听阿成来报顾长渊醒了,旋即赶往舱中。不过当她推门而入,目光落到榻上那个身影上的刹那,心却狠狠一缩。
客舱内,烛火轻摇,映出木壁上斑驳晃动的光影。顾长渊倚在榻上,身上已换过干净衣物,整个人却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单薄的衣料下,右侧肩头的线条突兀的塌陷下去。靴子脱了一只,裸露在外的右脚踝肿胀明显,青紫斑驳。
他听见动静,缓缓抬起头。
那双平日里总是从容镇定锋芒暗敛的眼睛,此刻却不知为何空洞茫然,宛如一潭死水。他静静地望着舱门的方向,眼里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