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记沉闷的破空声传来。一名壮汉破阵而出,手持双锤,直冲城头。顾长渊转身,刀未及挥出,铁锤已然砸下。“轰”的一声,力量贯穿头骨,鲜血从他的耳侧涌出,沿着下颌滴落在焦土之上。
顾长渊踉跄退后,刀尖触地,膝盖一沉。视野坍塌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风吹火线略过战场,灰烬像雪一样,纷纷洒洒落在每个人肩头。
当夜,城破。铁蹄踏碎残垣,屋舍化作火海,镇北军死战至最后一刻,无人生还。
顾廷昭派出的亲卫连夜潜入城中,踏着尸山血海抹黑搜寻,终于,在坍塌的城墙下找到了顾长渊。他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战甲破碎,面色惨白,仿佛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首。血液自额头、鼻腔、耳廓汩汩而出,浸入焦土,与战火焚烧的残垣化作一片刺目的深红,整个人无知无觉,只右手仍死死握住一柄染血的胡刀。
亲卫跪地探他脉搏,片刻后,猛然抬头,声音颤抖:“少将军还活着!”
众人心头一震,不及多言,立即将他安置妥当,策马疾驰,冲入黑暗之中。
第2章 父子诀别 顾长渊在意料之外的时间地点……
时光如白驹过隙,这晚,顾长渊在意料之外的时间地点久违的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京城顾府,夜色沉沉,屋内烛火微摇,光影浮动。门扉轻启,一阵夜风裹挟着寒意卷入,顾廷昭的身影映在昏暗的烛火中——身披战甲,盔缨沉沉,战靴踏入房中时,带着风沙的味道。他缓步走入,目光落向床榻上的儿子,深深凝视。
这一眼,仿佛过了许久。
伤后这一年,于顾长渊而言是场漫长而煎熬的试炼。
自昏迷中挣扎醒来的最初几个月,剧烈的眩晕、持续不断的头痛、认知错乱,让他觉得每一刻都置身于风暴之中。右侧面部和肢体彻底瘫痪,毫无知觉,坐起全靠仆从扶持,连吞咽、说话都是一场场考验。
此后随之而来的则是更长久的苦难。针灸、按摩、言语训练、肢体复健——每日晨昏往复,疼痛在他的肢体上反复雕刻出时光的印记。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从惊才绝艳策马沙场到行动坐卧皆仰赖他人,他有时只能靠左手死死攥住床榻的木栏,让自己不至于被无力感彻底吞噬。
所幸,这样的努力并非全然徒劳——渐渐地,他的右脸恢复生气,言语虽偶有迟滞,但已能清晰表达意思。只是右臂依旧无力,右腿虽残存些许力量,却难以自主控制,行动仍需仆从搀扶,坐卧起居亦不能自主。
而这十二个月,北境的局势亦是风云诡谲,变幻莫测。
镇北军主将顾廷昭在儿子养伤的日子里,一面与朝廷反复周旋,一面苦苦坚守北境,试图在风雨飘摇的乱世中,为中原最后的屏障寻到一线生机。只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辰国割据自立,西南骤乱,叛军步步紧逼,战火迅速烧向京畿。朝廷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偌大的王朝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皇帝惶然不安,朝堂纷乱不休,却皆束手无策,只能连发十二道金令,召镇北军回防,拱卫京畿。
十二道金令,字字催命。
那日他立于营帐高处,远望归途,身后,是他驻守了二十余载的北疆;眼前,是不得不做出的抉择。他知道,这一去,北境再无兵力可守,而京畿之战,亦不知能否挽回一线生机。但他,终究无法抗旨。
镇北军整装南归之日,铁甲映天光,军阵森如山,战马低嘶,旌旗都只沉默的飘扬。
今日再见,顾长渊一身素衣半倚在迎枕上,瘦削的面容映着微微摇曳的烛光,右肩塌落,手臂无力垂着,皮肤因血气不畅透着病态的苍白,躯干努力的挺直,右腿却无力歪在一侧,轻轻抽搐着。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左手不动声色地将微微蜷曲,掌心向上的右手,掩饰得无懈可击。指节僵硬,掌心微凉——这些他自己早已习惯,但在父亲面前,顾长渊还是下意识地想要调整姿态,让自己看起来端稳如旧。
顾廷昭沉默片刻,迈步上前,在床榻旁的椅子上坐下,战甲碰撞出细微的金属声响。他俯身,顺着儿子伶仃的手臂握住那只苍白的右手,捏了捏他瘦削蜷缩的手指,用指腹沿着经络缓缓按揉下去,手法娴熟而克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
顾长渊微微一滞,右手的知觉已然迟钝,除了隐隐的麻木,其实感受不到太多温度。他抬眸看着父亲,目光沉静,等他开口。
良久,顾廷昭终于缓缓问道:“身体如何?”声音沉稳如铁,无喜无悲。
“无碍。”他垂下眼。离上次相见已经过去将近一年,顾长渊没有想到,父亲见面的第一句话,是问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