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咬着牙低吼一声:“是你命硬,可也是我们舍不得你!”
顾长渊只是看着他,目光平静得近乎残酷:“闻渊,若你是我,你会等吗?”
鬼医沉默良久,终是低低咬牙,狠狠啐了一句:“疯了。”
“办法是有……但不是个好办法。”
顾长渊神色未变,语调依旧平稳,却毫不迟疑:“直说。”
鬼医抬眸望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低声道:“你这身伤,根在脑。那处血脉本就脆弱,情绪波动、路途颠簸,甚至一场风寒发热,都可能引发二次出血。一旦出事,就不是我几根针、几味药能捞得回来的。”
顾长渊依旧沉静,只是静静听着,眼中平静无波。
鬼医见他没有丝毫动容,咬了咬牙,像是终于下了决心:“确实有法子,用金针封住那片区域的气血流动,强行稳住。但代价你知道——”
他顿了顿,眼中浮出难掩的疲惫与恼怒,声音压得极低:“你这些年养得辛苦,右臂右腿逐渐有了知觉,眼也比从前看得清楚,那是大脑在慢慢的自我修复,你命大,我们也护着你,守着你,才保住了这一点希望。”
他抬手按住眉心,语气涩然:“可你若真用了这几根针,把那一片血脉彻底封死了,那就等于亲手掐断了所有的希望。以后别说复原,你的身体可能连现在都保不住。”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烛火轻微摇曳的响动。
鬼医盯着顾长渊的脸色,做最后的努力:“如今燕王已封锁江岸上下游,整个十里长山的人都在找陆棠,至今一无所获。你这样身有重残的,去了又能做什么?已经过去七天了,意味着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你甘愿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可就算你真找到她,又能如何?拉着她的尸体哭一场?”
顾长渊没有答。他只是低头望着桌案上那封被风吹得微微翻起的信,纸角折痕在烛光中如同干涸的伤口。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边缘,像是在细细描摹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痛感。
良久,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微哑:“值不值得,是我来做的决定。”
鬼医眼角一跳,猛地抬头:“你——”
“她在南方,我却只能困在这里。” 顾长渊低声道,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可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字一句之间藏着何等的汹涌情绪。他抬眸望着鬼医,目光澄澈,映出毫无遮掩的执念,“闻渊,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有早一点做这样的决定,早一点跟在她身边。”
鬼医唇角微微抽搐,手指死死扣着药箱,关节泛白。片刻后,他终于低咒了一声,狠狠又啧了一句:“疯了,疯了疯了。”
他本以为陆棠是疯的那个,可现在看来,他们不愧能成一对。
劝,是劝不住的。
良久的沉默后,鬼医抬手,一边咒骂一边打开药箱,取出包裹严密的金针,一根一根摆在案上。
“顾长渊。” 他低声道,语气少见地冷硬,“这是你自己选的。”
顾长渊微闭双目,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动手吧。”
鬼医不再多言,扶着顾长渊俯身趴稳,拈针入掌,指腹在皮肤上按压试探,沿着他后颈至侧颞一线循脉定位。
“忍着。” 话音落下,第一针贯穿皮肉,直入气脉交汇之处。
剧痛如潮汐般骤然涌来,顷刻席卷全身,像是烧红的铁线一寸寸嵌入脑海,又似钝刀剜割神经,每一下都精准命中最深处的知觉中枢,逼得骨髓都在战栗。顾长渊死死攥紧床沿,指节绷得发白,掌背青筋暴起,冷汗自额角滚落,沿面颊一路淌入衣襟,濡湿衣衫,却未发出一声。
第二针,第三针……金针接连落下,每一刺皆如雷霆击顶,灼痛之感刮骨侵髓,令他脊背止不住地轻颤。
鬼医神色凝重,目光如刃,指下毫不迟疑。按图循穴,步步推进。他动作极快,却极准,每一次落针皆恰到其分,不偏不倚,不多一丝,不少一分。封锁的,是最深处的生机,也是过去数年来千辛万苦养回的希望。
顾长渊唇瓣被咬得泛白,血丝沿着下颌蜿蜒滑落,在枕畔晕开一抹猩红。他的额发早已被汗水打湿,贴在苍白的面庞上。胸腔起伏如鼓,每一次起伏都牵动深层的痛感,像是整个身躯都被撕裂,可他没有退缩,也未有丝毫犹疑。
直到最后一针落定,他全身骤然一震,身形随即一僵,仿佛被一记重锤钉死在木榻之间。半晌,才缓缓松开指节,瘫软地倚靠在床柱上,肩头剧烈起伏,指尖尚在微颤,掌心濡湿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