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的心中却越发沉冷——这绝非寻常的拦截或骚扰。
这些人——不是流寇,更不是乌合之众。他们配合熟练、出招狠辣、行动默契,且始终不发一言,箭矢、短刀、伏击点几乎全落在她一人所在。
目标明确。
这是一次精心布好的杀局,一次毫不留情的绞杀。
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迅速扫过战场,忽而一凝——月光透过山林缝隙洒下,斜斜的落在一名敌兵手中的弯刀上。那刀身弧度独特,刀面上隐隐有精细纹刻。她一眼认出,那正是出自十里长山铸工坊的纹制刀——辰国所用制式。
陆棠瞳孔猛然收紧,寒意从脊背直窜至指尖,握刀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辰国,赵颂……
她忽然明白了。
这是赵颂给李肃的投名状。她,是礼物。
只是眼下情势,退无可退,只能横刀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地势终于渐渐开阔起来。前方转机乍现,浓密的山林之间让出一片林木稀疏的去路,月光从破碎云层间洒下,薄雾氤氲之间,这条通向生的希望的窄道仿佛被笼上一层近乎虚幻的光晕。
陆棠一马当先,在敌阵中左突右冲,长刀破风,袖袍翻飞,鲜血沿着刀脊飞洒。她喘息不乱,眼神沉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忽见林间豁口处似有一线通途,那是她一路搏杀至今,第一次见到开阔地的轮廓。她心中一震,眼神陡然一厉,猛然挥刀横扫,将面前数名敌兵震退数步。
“跟我冲!” 她低喝一声,腿夹马腹,战马前蹄高扬,径直破开枝叶,冲入前方那片洒满月色的林隙。
可就在下一瞬——地面,忽然一空。
那片看似坚实的草坡,其实早已被连日山雨掏空,岩土松动。战马前蹄一踏,山石“喀啦”一声脆响,整块山缘轰然塌陷!
陆棠只觉座下战马嘶鸣,身形一震,瞬间失去重心,整个人连马匹一起直坠而下。
耳边风声陡然拔高,碎石簌簌坠落,夜风扑面而来,寒意凛冽如刃。
她在半空强行转身,右手疾抽马刀,反劈向身侧山壁,试图借刀势阻止滑坠。但岩壁湿滑,刀锋仅划出一道耀眼火星,始终无法借力。
崖底浓雾如幔,黑沉沉一片,深不见底。
身后骤然响起岳迟撕心裂肺的喊声:“寨主——!”
可下一瞬,那声音就被疾风与黑暗吞没。
陆棠脑中嗡鸣一片,衣袍被风鼓起,猎猎作响。
她最后望见的,是漫天星火自头顶崩塌而下,与她一同坠落,而后在她坠入的那片死寂的黑夜中,逐一熄灭。
第59章 “她若还活着,我就把她带回……
这一夜, 十里长山依旧静谧如常。
夜色如墨,山风穿林,巡逻兵的火把在林间投下斑驳光晕。远方传来一声夜哨, 被风裹挟着穿过寨子,一晃即逝,又归于沉寂。秋夜浓沉, 群星稀疏, 月亮隐于云后,仅余些许银辉洒落在山巅, 为起伏的群山披上一层冷霜似的光。
书房内,灯火通明, 不大的案上堆满了尚未批阅的军报与账册。顾长渊坐于案后,执笔一一批阅, 神色如常,眉眼沉静。纸页翻动声极轻,却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清晰,与窗外夜风低低相应。
他伸手去取案上的茶盏, 指尖刚触及瓷面,心头却骤然一颤。——不知从何而来的悸动骤然划过心头。没有预兆,没有声响。就像某条极远极细的线, 被什么猛地扯紧, 带起一点微不可察的痛意。
啪——
瓷盏自他指间滑落, 跌在地上碎成数片,清脆声响在房中炸开, 烛火也随之微晃了一下。
顾长渊的手僵在半空,眉心微蹙。胸口仿佛被什么从内里缓缓攫住,呼吸一下变得迟滞。他下意识地按住心口, 掌心冰凉,额角已有细密冷汗悄然渗出。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大了几分,在檐角盘旋低鸣,烛火被吹得左右摇曳,案上的纸张亦是哗啦啦翻动不停。
他怔怔望着那些字迹,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悄然滋长,仿佛有一根极细的针,正一寸寸缓缓刺入血肉,疼痛极轻,却深入骨髓。
他不知道,就在这一刻,千里之外的山崖之上,风声呼啸,江水翻滚,一抹玄色的身影正被破碎的枝叶裹挟着,坠入无边黑夜。
数日后,燕王的急信送抵十里长山。
午后秋阳透过议事厅高悬的幔帐洒落下来,暖光斑驳,在朱漆廊柱与青石地面映出交错光影。
议事厅内,沈珣端坐主位,正翻阅近日军务文牍。霍云随着年岁渐长,终究力不能支,自请卸去重责,退居辅位,这位新任主将年轻却沉稳,言语不多,行事干练,近来已渐渐稳住山中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