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稍微正经了颜色,缓声道:“其实这件事,始作俑者真的未必要我折在里面。不过是多一个把柄,今后关键时刻拿出来,乱一乱我的阵脚,也就罢了。但我不喜欢他们攀扯上陈老学士。也不喜欢这手段背后的傲慢意味。”
“我也不喜欢。”梁珞迦望着窗外的玉兰,“陈老学士是我请来的,你也是我求着留在身边的,他们如此行事,便是不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中。”
“这样七绕八绕的计策,也没什么意思,与其说是蓄谋已久,倒像临时起意,我看不像那位尊贵相爷的手笔,不过也不重要了。”梁道玄所知信息太少,便不贸然下判断。
“哥哥,只是这次恩科你不能参加,再等,就是一年后了。”梁珞迦虽说陪儿子长大的时间尚有许多,然而这件事总是越早越好,“陈老学士同我讲,你的学问其实很好,只是不得要领,临时抱佛脚,解试是可以过的,已足够名正言顺,为何你还是执意要下次再考?”
梁道玄明白妹妹的担忧,便以松弛的笑容安慰在先。
其实常规的科举的举办频率固定为三年一届,换皇帝这种事,也不能打乱国之大计。
先帝在位倒数第二年,常规办过一次,那下次科举就该是崇宁二年。恩科可遇不可求,但凡新帝登基,都要加塞先选一波自己的天子门生,头一轮选上,才华报效天子,比后届更能得以重用。
妹妹的思路很清晰:她只需要梁道玄有应试的身份,就可恩荫赐官。照常俗,皇帝的外公可以封侯,只是此侯不得传袭,是富贵的身份,一世而止,免滋外戚阀门。
梁道玄和妹妹的亲爹在世时,梁珞迦只是贵妃,她诞育唯一皇嗣,其实封侯也有先例的祖宗之法可循,不算僭越。但不知什么缘故,梁敬臣死时,无有爵位,也未曾得封。
于是,他这个国舅此时要想讨封,也不算难事。
没有科举应试这一关,只封富贵名头的侯爵,又有何用?在这一点上,梁珞迦和梁道玄十分默契,都心照不宣。
“恩荫虽好,捷径却未必风景更佳。妹妹,我心中想的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你想自己考取功名?”梁珞迦难掩惊讶。
“我其实……还是挺擅长考试的。”梁道玄很难解释自己上辈子的强项如何教人艳羡,“这样,我们落个约定在这里。一年之后,我若是没有殿试入第,那咱们就走恩荫的路子。就给我这一年的时机,让我试试看。”
天可怜见,他居然还有求着晚一些考试的那一天。上辈子所有夸过他的老师听见,都会替他击鼓鸣冤的。
“我相信哥哥。”梁珞迦不是没有忐忑,只是梁道玄的眼神让她觉得,等待和期望是不会落空的,“对了哥哥,今日听闻承宁伯与夫人入京团圆,你早些回去,我已命人赏赐过府,当是我们兄妹一道的贺礼。”
“好,那我先走了,你有事叫我,除此之外,我可是都一定在读书的。”梁道玄笑着保证,才离开仪英殿。
中朝甬道往来宫人不多,偶有禁军巡视。
梁道玄被微寒的春风吹得略有些战栗,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今天分内该做之事都已完美,剩下就是他享受家人团聚的喜悦专用时刻。
一颗石子突然打断梁道玄轻快的脚步。
这颗石子是从甬道旁积雨水的铜缸后滚出来,路线诡异,仿佛有人投掷。
梁道玄停下来偏头查看,只见有金鱼尾般的女子裙摆散在缸外,颜色是嫩嫩的木红,烟罗似霞,上面绣着夹金线的宝相花,不见其人,也知地位尊贵。
他一时想不出来头,总不能是他妹妹梁珞迦在这里和自己玩捉迷藏。
只这一顿的胡思乱想,那金鱼尾巴猛地扫开,一人四肢着地,倒爬着出来,吓得人一身冷汗。
梁道玄也是一惊,那女人已到他面前,前后左右刚巧没有宫人路过,甬道的春风都霎时阴嗖嗖起来。
“玩儿呀!”那女人笑得开心,“玩儿呀!”
她说着孩童般稚嫩的话语,打扮娇贵,一张鹅蛋脸上,看得出年纪三十有余,可发饰衣着却是未嫁少女的装束,从头到脚,金光晃晃,步摇尖尖的红宝火头润得惊人,太后因新寡头一年,也不作如此明艳的打扮,此人身份就显得更加诡异了。
“请问贵人是哪位。”看得出此人似乎略有疯癫的异样,梁道玄只想试探问出身份,好教人领她回内宫去,她的穿着出现在通往外朝的路上已然是不妥,“可是找不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