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臣可否问国舅几句?”徐照白办事从来不喜拖泥带水,当即向太后请示,在得到太后首肯,他才侧身向梁道玄问话:“敢问国舅,您与邵大人借用书籍一事,是在他被任命为京畿道解试取试官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在一旁的刑部侍郎宁季堂哑然失笑:“国舅大人,我朝取士,律法严明。取试官点中接旨当日,自宫中出发,由禁军押送,过家门而不入,直抵贡院,贡院落锁,将人封在其中足有一月,待开考当日,才可再开门禁,违令闯院,私相授受,乃是死罪。虽是科举第一关解试,但也严此履行不得有误,地方命题亦是接旨之人锁入各地贡院,无有差别。这期间你们未有私相授受,那之前别说是几本书,就是有书信往来见面会友也是无妨。”
“是这个道理,在此之前,唯有政事堂的大人知晓各地所点取试官,且要密旨奏圣,无有疏漏。怕是邵学士自己都不知道他要点为取试官,又怎会提前想好题目呢?”在旁的一人补充。
徐照白心中骤然明白方才的争执起因:梁道玄拿此理由,以正身为名而退出本次恩科,但在太后看来,这是没有理由硬找理由的推诿行为,太后显然是失望至极,才如此不顾仪态斥责。
但他略一转念,猛地起了个旁的念头,这念头就像落入池水的葫芦,只要一浮上心头,便再也按不回去了。
徐照白压住心思,一语不发,也同其他人一道,劝说梁道玄不必惊慌,连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让太后请来佐证,必然无有嫌疑。
最终梁道玄似乎也被说服,感谢几位大人的权威答疑。
但考试却是实实在在错过了。
自仪英殿走出,中朝与前朝之间有长长一条御街甬道,踏上这道上第一块古青石排砖,刑部侍郎宁季堂就迫不及待第一个开口:“吓得我以为要开三堂会审,结果却是来上一课,这真是……还好今日衙门里头事情少。”
“到底也是当朝国舅,太后只此一个兄长,哎,不算白跑一趟。”集贤馆刘学士一句话,众人纷纷无奈笑着点头。
其他人也七言八语讲起今日的荒诞,有人满不在乎,有人幸灾乐祸,只是大家习惯官场的表达方式,各个人都克制着情绪,是不是冒出一句轻飘飘不阴不阳的话,惹得同僚嘴角难得上翘。
但徐照白却一言不发,始终走在后面。
集贤馆刘学士瞧见,放慢脚步,搭话道:“徐大人,之前这位梁国舅不是在你和曹大人面前很有果敢的样子么?我还当真是个人物,今日也算见识了一番,这大概就老话里讲的藏物不使敞口尊,嘴巴大,肚皮小。”
“他年轻,又闲散惯了,不了解这些谨慎也是好的,不然真来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往后更要热闹。”徐照白只是笑笑。
刘学士本想接,莫不是像洛王那样?想了想,不合适说出口,便也回了一笑。
待到出宫,各人回各衙门,徐照白上马后,见人已散尽,只低声对牵马的随从快语:“你去曹大人家,替我问一句话,他病中有见过什么人没有,快去。”
……
与甬道接连的宫外不同,梁道玄此刻依旧坐在仪英殿内,殿外春暖花开,紫梗玉兰莹白盛雪,半探倚窗,很是绰约。
“哥哥,这次多亏是你。”梁珞迦已不再是先前有怒不能言的失望情态,眉目含笑时,她和梁道玄唯一区别最大的眼睛都弯起来在眉下,画成细细一条线,两人便更肖似了。
“你真的很喜欢把功劳归给别人。我去表哥县令任上见他时,他们小衙门里也有这样的人,好事嘛轮不到他,可是麻烦都会找上门。这世上运气才是最趋炎附势和倚势凌人的。”
梁道玄早发现梁珞迦这一点,今天决心讲出来。
“久居深宫,不得不如此。”梁珞迦低头一笑,略有苦涩之意。
“而且是先帝的深宫。”
梁珞迦飞速抬头,却不是恼怒,而是更深的悲伤:“是啊……先帝未尝不是如此。”
话语至此,言及已逝之人,殿内再度安静下来,梁珞迦再开口时,语气也难免惆怅:“过去之事,有些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我身在其中,许多事也尚未辨明,此时告知,恐有相误。但兄长有疑问,尽管来提。”
梁道玄也笑:“妹妹,你不会是怕讲了什么皇家秘辛,吓跑哥哥我吧?”
梁珞迦终于又是先前那样小姑娘般斯文又俏丽的笑,这样的笑只会发自内心才有:“我已不怕了,真的。”她说得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