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要是梅砚山梅宰执,将来也能这么听你的话么?”崔鹤雍看表弟急了,不免打趣道,“我算过一算,出京外任,我能升个一级不说,加上是京官调外,可在道内补提举的差缺,再过六年,回京入六部,过正五品的坎儿简直轻松得不在话下,可如果继续留京,那就要一点点往上走,稍微快一些,别人就会戳你的脊梁骨,既然有捷径,又走得坦坦荡荡,为何不呢?”
“可是安之已预备去国子监读书,宁之再过两年也够了岁数,他们怎么好到处奔波耽误学业?”梁道玄从事实上辩驳不过,就打亲情牌,“上次你去外任,姑姑担心的什么似的,镇日里睡不好觉,这次你又忍心。”
“我已经同母亲说过了,她说我能为家人为自己做这层深思熟虑,果真是她的好儿子。”
看着表哥顾盼自豪的样子,梁道玄终于败下阵来。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如果此时他在表哥的位置上,也会同样为两家谋划。只是真要他面对,到底深情厚谊,理智很难驯服这样深邃的情感。
崔鹤雍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表弟,便放缓语气安抚:“安之这个年岁,不是个孩子了,该有家族的担当,他往后不管是继续读书,还是入禁军历练,都看他自己的打算,爹说了,会帮我盯着这小子的。至于宁之……我问过他,他说他想跟着哥哥,你说有没有意思?这俩兄弟,多像咱们当年似的?兰缨确实舍不得孩子,我本打算让她留下,但她觉得,让自己男人单独赴任,太不像话,还以为这家没有女主人似的。好了,一家人都是齐心,表弟你还有什么顾虑,一起说了吧。”
“我有的,从来都不是顾虑。”梁道玄苦笑,“而是仿佛总也说不尽的动容。”
这话真挚得触动柔肠,崔鹤雍而立过了大半,听到如此言语,也眼眶发热:“咱们名义上是表兄弟,实际上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你有本事,能耐大,这些年从不让我帮你半点,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我卷进来,影响仕途,毕竟我是正经科举出身,成日里打交道的还是这些文臣……你的苦心,我都清楚,正是如此,我怎忍心看你踽踽独行?”
“表哥想去哪里?”梁道玄有点哽咽,但还是觉得先解决眼前最重要的问题比较好,“现在空缺的地方还算不少,你有相中的位置,一定告诉我。”
“这就开始以权谋私啦?”崔鹤雍大笑。
“权既能谋私,也能谋公,以表哥的才干和为官的治力德性,去到哪里,就是哪里百姓的福气。”梁道玄说得无比自豪,“不像有些人,怕是梅相安插起自己的家人来,也提心吊胆的吧?”
崔鹤雍想了想,觉得四下就两个人,该说的还是说了比较好:“梅相在高位多年,不说姻亲裙带,单论故吏门生就数不清的脉络,也不是各个都有才干,前不久不是他的一个堂孙,在庆州惹了官司,案子发到帝京来,梅相倒是没有手软,一应秉公办理,但这是到了台面上的,台面下的……那些仗着他的名声暗中行事的人,只怕就很难细论了。”
低低的声音伴着夜风撩动树叶的沙沙,庭燎火焰轻轻摆动,两兄弟的面目都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我从来不急着揪出这些人。”梁道玄看着庭燎照开的树影,幽幽道,“案子过来政事堂,我还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你这算不算行郑伯克段于鄢之事?”崔鹤雍想了想问。
“这么简单的手段,瞒不过梅砚山的。我也不是每个人每件事都说好话。之前徐照白那个不争气的外甥落在你们中京府衙的案子,我就落井下石来着。我只想让梅砚山以为,我是在给他面子,让他觉得,他的面子,还能为家人门人撑起一片天地来。”
崔鹤雍脑海闪过醍醐的意味,这回换他语气急切了:“你的意思是……让他麻痹着,以为天色尚早,家门得立,一应事物还如他如日中天之时,才能彻底放松警惕?”
“倒也没有说放松警惕这么吓人……”梁道玄噗嗤笑出声,“我是暗示他早点致仕颐养天年呢。”
崔鹤雍觉得表弟在朝堂混了这么多年,是不会越混越好心的,果不其然,梁道玄下句话就有些阴森可怖了:
“那昔日大司马霍光,不也是一辈子风风光光,得一善终么?”
“你是想在梅砚山致仕后,再慢慢剔除他的党羽?”崔鹤雍这回理解了表弟的用意。
“其实本来不用这样的。但他这两年,越来越抬举徐照白,显然是做好了准备,选好了接班人,来接他这一份朝廷的权力,我没听过一个大臣的势力能恐怖如斯的,不是如此,我也不会作这般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