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重要一因果:他们这批考生入京参加省试前,大多受了京畿道附近连雨灾的影响,各处滞留徒增花销,多亏太后与圣上垂恩,免去食宿费用,命帝京周边寺庙收容,这才平安顺遂入了殿试考场,如今又成了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若半点不念这份隆恩,实在有辱斯文。
此刻嘘寒问暖,即便有人是好奇,但大多也是出于真意,看看有什么能帮帮太后皇帝的亲人——这位年轻国舅的忙。
梁道玄考完起身离殿那一刻方觉有些头晕,还那绝命一勒的关系,不过走出几步便站得稳了,加上到偏殿多喝了些清茶,歇息一会儿,他已能朝关心自己的同榜们表示感谢:“我还好,多谢诸位关心。太医还是先别叫了。宫中殿试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类事,从前没有先例,若是破例,总归是为我,难免惹人非议,非议我也就罢了,非议起我们一榜托大,实在有亏佳誉。”
这样说当然也是怕别人议论他亲妹妹和亲外甥有偏私之嫌,但也同样兼顾了在场之人的颜面。要知道万一有人背后挑理,说一句如果不是国舅爷出事,这些读书人还会这么上心么?说是读圣贤书,结果各个趋炎附势,再加一句前后不靠的“负心皆是读书人”之类,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他这样说,众同榜之人也都明白话中的回护之意,更悦服于梁道玄的心思缜密与修身洁行。
梁道玄的血倒是止住,身体除了脖子是真的痛,其他地方倒没有什么。他一一感谢诸位的关心,环顾一圈,见一给自己递巾帕的蓝衣白面书生正是那日尚书省时,主动谈论高官之明德如春风入沐的那位,他反应还是没有受到伤痛影响,当即起身见礼道:“这位同侪,可否借一步说话,向你打听一人。”
蓝衣进士倒也爽朗,只道:“请。”
二人到殿侧,梁道玄率先自我介绍:“在下姓梁,名道玄,字玄之,敢问同侪如何称呼。”规矩就是这样,即便大家都知道他姓甚名谁,想问人家的名字前,也要自我介绍一番,礼数仍旧不便。
“在下陆春和,字景平,海西道晏州人士。”陆春和似乎有一瞬犹豫,最终还是选定了称呼,“国舅多礼了。”
作为国舅,想不被人看重这份姻亲是不大可能,要为这个纠结,梁道玄也不用和人讲话了。他仍旧保持同榜直接的固有称谓,言辞和神情都十分自然:“陆同侪,有一事我想请教。可否还记得那日在尚书省录名完毕后,你在中道与同乡闲聊,一荔衣考生忽然出现反驳之事?”
大概这事儿过于莫名其妙,陆春和印象很深,只是有些赧然,笑道:“国舅也见着了?实在是……我也是冒失言语,让国舅见笑。那位仁兄与我一道借住在京郊西山的慈定寺,是沧北西道嘉州人士,省试前,我们因言语投契,常常坐而论道讲文,互相提点,故而熟稔些,那日他回去后又找了我,连连道歉,说没有顾及我的颜面,甚是愧疚。我倒没放在心上,我俩也算一笑而过。只是他又告诫我说,他日身在官场,这样冒失的话万不能脱口而出,所言当慎之又慎,天下庙堂最高,登高便要防险,口慎目明,才是为官之道。”
他叹了口气,又道:“我也是惭愧,比他还大上四五岁,白读了这些年书,贸贸然不知天高地厚,竟妄议起朝廷命官,真以为自己即将一步登天,乱了礼法……”
在诸位考生眼中,此次事件是有疯妇作乱,并不知晓梁道玄竟遭人行刺。为避免给同榜带来不必要的焦虑,梁道玄决定还是暂不多说,只诱言道:“那日我不过一听一过,只是今日此人未至,不知有何事会耽搁殿试?”
“不会啊!”陆春和大惊,“蒲兄是与我一道自慈定寺搭乘沙弥师傅的马车入京的,怎么会……”
听到蒲兄两个字,回忆至遇害之时,那刺客言语中的话……
“狗贼!你和你妹妹害死我干爹!今日我就要为他报仇!”
梁道玄无需深思,便猜测到了这位蒲兄的身份。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看见陆春和正焦虑地用目光审视殿内一百余殿试考生,一个个望过去,在最终没有找到熟识之人的面孔后,他整张脸都惨白下去,嗫喏道:“这……这怎么可能?入宫前,我俩还一道领了腰牌……”
“他叫什么?”梁道玄趁机问道。
“蒲安寿……”陆春和反应过来,忙问,“国舅怎知是他缺席殿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