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业之重,凡帝王者,无不所行踽踽……”
即便列举,也不可生硬,梁道玄斟酌之后,改了之前有周一代文武的部分,表明史书上甭管好的坏的皇帝,他们的使命都是一样的:既要对祖宗基业负责,也要对江山人民尽责。且不论王朝一统江山年代的帝王,春秋战国时期的少年君主,也有可以借鉴砥砺自己的地方。
楚庄王年纪轻轻继位,甚至还曾受过挟持绑架,后来成长中亲政作为,后问鼎中原,位列春秋五霸。最重要的是他主导建设的水利工程,是真正利国利民的事业。
梁道玄写:“决期思之水,而灌云雩之野②,累世之赞,非其年少得聪一鸣惊人,而其励精图治,不问世运,而问苍生。”
用乱世的君主举例,未必说服力更胜一筹,而是可以引出他真正的论点:环境并不能完全决定一个帝王的成长,教育和辅佐才是关键。
“帝之所以为帝,天也,地也,人也,时也……”
问题说皇帝继承江山年龄小经验少,那怎么?难道遇见年纪足够一继位就开始发癫的那些皇帝就好辅佐了么?问题就不存在了么?咱们做臣子的日子就不过了?大家一起去死?这显然不行。乱世中,想求贤达辅佐是难事,但是如今伏惟圣朝统御海宇,天下贤士此时此刻就济济一堂,比乱世时想要励精图治要容易的多。
梁道玄写了一阵例子,觉得差不多够了,按照草稿后部的结构,填充了许多言之有物的内容,让论据膨胀到足以承托论点,给出策问题中的必答内容。
既要从史籍中,从古圣贤王那些有教育意义的例子中寻求答案,也要让皇帝走到现实他所统治的时代里,了解百姓和江山,用发自内心的热爱,去感受那些例子里所饱含的精神和意义,而不是在例子里,寻找最终的答案。
眼睛略微有点辣感。就快写完文章,梁道玄去摸刺痛的额头,原来是伤口又开裂了,似乎里面还有木刺。他忍着疼,拔出小小一片,仍在桌上旁边,拿写有粗稿的纸往额头上按了一会儿,血才止住。
这时,他抬头去看计时的焚香,已然烧至最末。
梁道玄轻轻吸气,结尾他还没有拟出草稿,但书至此时,心怀滔涌,想说得话不必思索,自然而然落笔成章。
他最终诉诸笔端的,是全篇真挚谏言回答的冗长余音:
“臣一介布衣,握笔至此,惟愿陛下明恕。天地苍苍,实生兆民,陛下之心,垂旷苍生之福,陛下冲龄践祚犹如跋山涉川,上时辛,登临之顶,方视万物仰赖,天行之道,述不及焉。臣诚以言冒,请陛下永安。臣谨对。”
细细微风扫过试卷,将墨迹缓缓化干,执礼之人敲鸣玉罄,最后一截香灰落入鼎中。
崇宁二年科举殿试就此结束。
第42章 金殿极策(三)
集英殿有两厢偏殿, 东殿宽阔多设座椅花靠,纳光入室多雕栅窗,历届殿试结束后考生均在此处休憩,水饮茶点各色纷繁, 名字都讨了口彩, 是御膳房次次专做的。
午时早过, 天不亮就起来入宫的考生们皆已疲饿,考试时全神贯注恍然不觉,结束后骤然饥肠辘辘各个抓心挠肝。原本都是如此, 但这次负责添茶点的太监却发现众考生都围着一人而坐,那人不是旁的,正是当朝太后的哥哥、皇帝的舅舅——梁道玄。
“真不用叫太医吗?这应该不坏什么规矩吧?”
一人看着梁道玄额角和眉骨的渗血,不免胆寒, 却也拿不准注意。
“叫个太医, 让太监传话的事, 我想还不至于……”
此时为避免传递消息, 官生隔离,殿内考生没法向引领自己的礼部侍郎程稚卿发问,只能面面相觑。
“你感觉还好吧?”也有人主打一个柔情关心,拿自己的巾帕给梁道玄擦血, 没有半点嫌弃。
“吃点东西……”还有人主动传碟递茶。
国舅大人脖子上的勒痕只看一眼就够让人呼吸困难,加上渗血的伤和眼睛里这么久都不怎么消退的红血丝,可想而知方才有多心惊,只是他们还不知是遇刺, 以为宫中冷宫看管不严出了纰漏,又或者哪里的宫女发疯坏了宫中规矩。
到底是读书人,此刻纵然好奇, 也不是多问的时候,各个嘴巴很紧,关切倒是真的。
能入殿试,即便家境优渥,也免不了寒窗苦读十余年,多少对靠恩荫抄近路的公卿官宦子弟有那么些鄙夷。可梁国舅是一路同他们考过来的,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又是太后的亲哥,要恩荫不是说一句就能走上坦途么?还是熬着考试的艰难,一步步到殿试。甚至还连中两元,教人不得不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