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上马车时,小姨差点哭晕过去。只一摸他额头,全家人都惊得魂飞魄散,于是人人摸一下,人人都要哭了。
梁道玄却敏锐注意到,在等候的地方有许多穿僧袍的和尚,他们身后的马车都挂着木牌,上写寺庙名字。许多远地入京的考生是没人来接的,这些僧人便是借住寺庙安排接考,以免恶劣天气下考生力有不逮,突生意外。
妹妹想得果然周全。
这是梁道玄闭上眼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当祝太医临危受命,再度来到梁道玄病床前,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望闻便知,这是急症的风寒,如若不紧急救治,恐有不虞。
太后的懿旨他不敢怠慢,赶忙搭脉,之后才稍微放了放心。
国舅爷身体强健,底子好,又气血旺,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唯独症状确实来势汹汹了些。他赶忙写下方子,又让霍公公回宫取药。
这是太后的懿旨,梁道玄生病一律太医诊治开方太医院抓药,内帑出钱。
其实相比国舅爷的病情,祝太医觉得应付门外国舅爷那乌泱乌泱的家人更让人头疼。
女眷哭也就罢了,怎么男的亲戚也跟着一并在哭啊?
罢了罢了,太后旨意,他没得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出去,实话实说:“诸位稍安勿躁,这风寒是急症,来势汹汹,但国舅爷身体康健,底子在这儿,医治用药及时,断不会有事,只是养病期间,静居为宜,切记切记。”
承宁伯崔函当即道:“祝太医辛苦,我家还有一根山参,和上次那根成对的,用给他灌下去吗?”
祝太医脑仁疼得直跳,又不能辱骂当朝伯爵,只能努力保持医务工作者得体的微笑,平和道:“大可不必,国舅爷是风寒侵体,不可燥补,退了热,养住气,才是上上。我在这里叨扰了,亲自看药,诸位还请安心。”
祝太医认为自己这些年熬到正五品院判实属不易,他对自己医术有自信,一定要留下是真不放心这家人再给昏迷的国舅爷喂奇怪的东西,不然当朝国舅真死在自己手上,太后必然跟自己没完。
听完他的话,承宁伯和红着眼的夫人对视,似是终于一颗悬心平稳,鼓励般点了点头;那对抱着痛哭的夫妻终于停下来;一旁热锅蚂蚁一般的年轻人也终于跌坐进椅子里;歪在角落的老人终于长出一口气……
国舅爷也是好福气的。
祝太医心中不免感叹。
第37章 鳌函呈名
梁道玄扛着未来大舅子迈出贡院门的那一刻, 省试结果已出,尘埃业已落定,只是众位考生只想逃离这场严酷冰冷的恶地。
省试要为殿试的时间考量,放榜时日不会太迟。然而京畿道、沧北西道与河西道同遭凌冻之灾, 朝廷不得不安排赈济治渡, 故将殿试时日迁延半月, 省试则一并推迟放榜。
众人乐于见得此举。且不说莘莘学子他日栋梁心系灾厄百姓苦蔽,单那一场雨雪之灾,考生们是感同身受, 不说病了全体,也有至少一半人要吃药静养风寒,即便有幸得中,也没精力体力去尚书省走一遍礼节流程。
省试自设立以来便由尚书省礼部负责举办、核验, 省试名字的由来也自尚书省出, 故而考生得中, 要入尚书省凭验身书与保纸, 确认身份籍贯,登入礼部载册。因为但凡过了省试,等同于跃了龙门,殿试只排次序与决定官程起点, 并不会剔除任何一个考生。
去礼部走的这个过场,既报道统计的功能性,也有培训的意义。
殿试在宫中举办,开考当日种种忌讳规矩不胜枚举。考生们来自天南海北, 或农家寒门,或朱紫簪缨,有些清楚流程, 有些则闻所未闻,于是礼部借这个机会,向入殿试的考生一并讲解交待,使得他们入宫时慎之又慎,不会触犯天颜。
这要花去考生一整日的时间,鉴于当下天候、朝廷的燃眉之急,和诸位考生半死不活的状态,殿试的延后就显得极有必要。
省试放榜与殿试虽然延后,但省试结果却早就自贡院判出,由坐牢般关了两个月的副相王希元在南衙禁军的押解下,亲自送入宫中。
皇帝虽然尚不能主理国家大事,垂帘太后也已被权力中心架空,但玉玺和凤印却是凛不可犯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无论如何,这份省试入榜的名单都需要加盖此二印,才算真实有效,得以昭告天下。
王希元手捧上了两道鱼龙锁的沉重铜函吃力不已,但他不能假手于人,按照规矩,这雕着赑屃的紫铜函匣意义非凡,其名为鳌函,自从读书人考中以天子门生自居,被点中省试主考的人就仿佛成了龙门的守备,连同封其为主考的旨意,另附此匣与其中一把钥匙,全部当场扭送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