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珠帘摇荡,大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行云低头看着袍子上冶艳的佘蔓花,嘴角勾着阴戾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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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夜,圆月清辉洒下,内院里光影柔和,树叶随风簌簌的响,让人的心也随之安宁。
东南边的角门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开启,姚华音打开锁链推门进去,提着灯照亮脚下二尺宽的石子路,两旁的树都是八年前新栽种的石榴树,绿意盎然,充满生机,像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石子路的尽头是一间青砖白墙的小舍,也是八年前修建的,长久没有人住,略有些破败,却多了几分古朴、随意之感,像是身处世外,与城主府的严肃庄重迥然不同。
正门屋檐两边对称挂着一对白色灯笼,夜里看着灰蒙蒙的,有些旧,上次点亮还是去年冬天俞子钦祭日那晚。
姚华音推门进房,迎面立着一座硕大的木质屏风,上面绘着一整片桃林,粉嫩的桃花瓣飘落了一地,两个年少的男女在花间奔跑追逐。
这幅画是她八年前亲笔画的,画技尚显稚嫩,却记录下她与俞子钦此生最轻松惬意的时光。
她在画前站了良久,绕到屏风后,正中的供桌上摆着俞子钦的牌位和去年没有用完的香烛祭品,在暗夜里没有一丝阴森之感,只有甜蜜温馨和追忆往昔。
姚华音把灯笼别在一旁的木架上,抱起俞子钦的牌位轻轻拂去灰尘,凝望着,像看着一位无比熟悉又思念的故人。
她自幼凄苦,少年时经历过数次生死巨变,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在世人眼中她阴狠歹毒,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唯独在他面前,她才能放下伪装,做一个有血有肉,会累会痛的姑娘,可老天偏偏狠心从她身边夺走了他。
她本以为此生心门永闭,再难敞开,没想到行云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他与他一样,干净通透,善良温暖,像一抹阳光,驱散她心底的阴寒。
泪水浸润了眼眶,她抱着排位喃喃自语,“子钦,是你让他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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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前庭,弘文堂偏厅。
姚华音昨晚一夜没睡,眼里的血丝细密如蜘蛛网,随意用了些山药糕当做早点,今日还有要事要办,她浓茶不离手,用以提神。
季震一身戎装候在门外,手中刀柄戳在地上左右碾着,看似有些烦躁。
“进来吧。”
偏厅传来姚华音的声音,门前侍卫奉命无需收没他的兵器,向左右两边退开,季震长刀往腰间一挂,推门进堂。
“既然到了进来便是,几时这么懂规矩了?”姚华音用锦帕沾了沾嘴角山药碎屑,言语间带着玩笑的意味。
季震躬身行礼,在桌案侧边坐下,棱角分明的脸僵着。
姚华音低头漱了口,问道:“顾去病这两日还安分吧?”
季震瞟她一眼,“被男宠围上了,脱不开身!”
姚华音听出他话里有话,笑容随意,“看来那几个服侍的还算尽心,该赏赐些才是。”
季震嘴角一抽,身子一偏背对着她,宽肩像座山横亘着,在桌案上留下一大片暗影。
姚华音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绝挺不过一时半刻,浅笑着续了盏浓茶。
果然,茶还没饮尽,季震又急又气地转身回来,苦口婆心道:“身为韶阳之主,跟一个道士纠缠不清,传到军中让将士们在背地里说三道四,主君当真一点儿都不顾全体面?”
姚华音手里的茶盏停下嘴边,颇有兴味地反问:“说三道四?哪个最会说,让他来本城主面前说一段听听。”
”……”
季震瞠目结舌,嘴里无声地嘟囔句:“真受不了!”
姚华音看出来了,放下茶盏,语气冷下来,“莫非在季大将军眼里,只有男子才有资格觅得良缘,我姚华音就只配孤独终老?”
在季震看来,男女并没有尊卑之分,否则当年也不会全力支持她做上城主之位。
他完全没有领会到姚华音话中“觅得良缘”、“孤独终老”的意思,更不懂姚华音对行云的感情,当他与谢宴等人一样,只是个寻常面首,看不惯她与他寻欢作乐,甚至同衾共枕。
若姚华音身边有像当年的俞小公子那样知根知底,又善良聪慧的心仪之人相伴一生,他当然乐见其成。
规劝的话还勉强,诚心的祝祷太难从他口中说出,光想想就鸡皮疙瘩掉一地,他几经踌躇,憋的面色都微微发红,只狠狠说了句:“末将没那意思!”
“没那意思就好”,姚华音靠着椅背,眼睛直视他。
“季震,你我相识多年,你该清楚我姚华音绝不是因情废业的人,韶阳军归你统领,军中若有人说三道四,罪责也当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