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绍渊没有答话,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个小道士太过于干净,生逢乱世,这样的人不是至纯至善,就是另有图谋。
行云抬头,刚好与他目光相接,忙把湿哒哒的袍袖从水里捞上来,目光茫然,像是为他残了双腿而惋惜,被看的久了,不自在地抿着嘴唇,吴绍渊方觉察到失礼,向他颔首致意。
行云冲着他笑笑,目送他离开后紧挨着汤池边躺下,将自己隐匿在升腾的水雾当中,目光骤然冷却。
“吴绍渊”,他嘘声念着,隐约觉得像是被他看出什么破绽,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进府这些天,他虽说得以一直留宿在内院,但玄衣铁卫还不时在暗中盯着他,看来想接近姚华音,得到她的信任不是短期内能做到的,他深舒一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八年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上一年半载。
从紫云山回来之后,行云为了避免与谢宴再起冲突,连前庭都不去了,每日待在内院里,除了住处就只在露天汤池附近,没去过的地方都不敢涉足,玄衣铁卫偶尔现身,虽说总是冷着脸,倒也不为难他。
姚华音忙了一阵子,总算有了片刻闲暇,让曲南楼找他过来书房随侍。
“姐姐?”行云扶着门框向内张望,里面空无一人,他有些不解,回头看着曲南楼,刚要开口她便转身离开。
进府这些天,他还是不习惯她的冷漠,讪讪地闭上嘴,蹲在门口等着。
内院是城主的起居之地,只有极少数人依令可以进出,书房更是没人敢随意靠近,里外都没人看守也不算怪事。
行云手里甩弄着刚折的石榴树枝,蹲在门口等了快半个时辰,天空阴云密布,很快下起雨来。
他双手交叠着挡在头顶,一会儿工夫道袍便湿了大半,想先回住处,又担心姚华音回来见不到他,只得甩了甩身上的雨水,进书房内等着。
书案后有一面巨大的镂空屏风,他悄悄走近,翘脚向后边望去,没见有人,便搬把椅子坐下,把路上折的石榴树枝编成圆环带在头上。
对面的格子架上摆满了卷宗,他随意扫了一眼,捡起案角处堆叠的图纸折了只纸船,之后便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案侧边。
雨天最是催人入眠,一会儿功夫他便昏昏欲睡。
书房东边密室的门虚掩着,素纱背后水汽氤氲。
姚华音坐在汤池里,一头乌发随意束了,平顺地铺在池边,红色花瓣沾满了香肩,掩盖了一道细长的疤痕,齐胸的水面上飘着个一尺见方的琉璃盘,上面放着酒壶和酒盏。
她边喝酒边注视着行云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彻底安静下来,才披上艳红色的缎面袍子,端起酒盏向书房走去。
行云闻声揉揉朦胧的睡眼,惊喜地起身,朝她晃了晃手里的折纸,“姐姐,你快看我折的像不像那天我们乘的小船?”
那纸船背面是姚华音故意试探他的,假的韶阳布兵图。
姚华音略一挑眉,走到书案前坐下,单手拽过侧边的椅子紧挨着自己,“过来。”
行云乖乖坐到她身边,与她肩头相抵,向上翻着眼睛看她为自己扶正头上石榴树枝编成的圆环,缎面衣袖在眼前滑下去,露出一整段细腻的小臂。
他这才发觉她只穿了件单薄的浴衣,身上还沁着汤泉的水汽,清香宜人,偏开脸,看向她衣袖上精美的刺绣。
“好美的佘蔓花!”
姚华音身体微倾,直视他,“你见过佘蔓花?”
说起这种十分罕见的花,行云炫耀似的点头,“小时候在紫云山上见过,佘蔓花不惧寒冷,就开在雪地里,红的像姐姐的袍子一样。”
佘蔓花生长在悬崖绝壁上,平生只在冬天里开一次花,不论狂风暴雪还是严寒霜冻,都会拼尽全力绽放,开的绚烂辉煌,直到耗尽最后一点精华,便会花败叶落,永远消失在泥土中。
姚华音晃动手中的酒盏,看着自己的影子一圈圈漾开,“那你可知道,佘蔓花快要败了的时候,需得吸食人的鲜血才能再活过来?”
“啊?这花怎么像是妖孽一样!”
行云不可思议地蹙眉,回想起与姚华音初见那日,她曾戏谑地说过,她是专门吸人精髓的女妖,他知道自己又被她耍弄,垂着嘴角抱怨:“姐姐你又逗我。”
姚华音兴致不减,端起酒盏喝了一口,送到他唇边,“喝吗?”
行云忙抬手挡开,一本正经道:“师父不让喝酒,姐姐也知道,我不会喝酒的。”
姚华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少年面容俊秀,眼神如汤泉般清澈见底,不染烟尘。
她身边的面首个个对她有所求,或名或利,唯有他,简单的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