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华音被他看的有些别扭,随口问:“大叔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吗?”
老汉屈膝颠了颠背上的干柴,“我和老婆子生了四个儿子,八年前阳城给南陵人占了,三个儿子都被杀了,老四后来参了军,三年前打南陵战死了,就剩这么一个闺女,眼看着要出嫁了。”
姚华音点头,瞥一眼朝山顶走来的健壮汉子,淡漠的神情让老汉看了越发忧心,叹息道:
“我们邻村一户人家日子过不下去,把闺女卖给韶阳的富户做小,说是吃穿不愁,日子过的到底不顺遂,上个月偷着跑回家,爹娘又不该收留,生生把孩子逼得从这里跳崖死了,唉!”
姚华音身上的素衣虽不甚华贵,但也不是寻常百姓穿的起的,知道这老人家害怕悲剧重演,所以见她站在山顶的岩石上才会格外焦心。
正说着,健壮汉子冷着脸走过来道:“咱韶阳百姓哪个不苦?城主好战,整天变着法儿的要粮要钱,恨不能把咱们都当劈柴烧个干净!”
“话也不能这么说”,老汉卸下背上的枯枝,上前反驳,“当年南陵人把咱们祸害成什么样?你最小的兄弟还是个奶娃娃呢,他们都不放过,是城主给咱们挣回了太平日子,苦是苦些,总比被人宰割的强。”
健壮汉子接过枯枝拎着,面色和缓了不少,“那倒是,听说城主继位时才十三,没爹没娘的,一个小姑娘家一肩抗起这么大的韶阳,怪不容易的,我家丫头今年十二了,还整天在她娘身边撒娇呢。”
姚华音在旁边听着,始终没有开口,老汉看出她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自觉有些冒失,尴尬笑道:“姑娘有家吗?城外乱的很,老汉我都得跟邻居结伴出来,天快黑了,赶紧回家吧,免得家里人惦记。”
姚华音在记忆中快速搜寻,从小到大,她好像还从没有体验过被家人惦记的滋味,那种感觉即陌生又温暖,扬唇笑了笑,“好,多谢大叔。”
下山的路走起来比上山轻快的多,夕阳渐落,给连绵的群山勾勒出金黄色的轮廓。
姚华音回头向山顶上看,那两人还站在原处目送她远去,她冲着山顶摆了摆手,脸上笑意灿然,四个玄衣铁卫静候在山谷中,远远护着她翻过山头,坐上马车返回韶阳城。
深夜,弘文堂里灯火如昼。
姚华音坐在桌案前看着韶阳全境地图,提笔将南陵北城定名为南安,取平安之意。
当年暴民趁乱冲进城主府烧杀抢掠,重伤了吴绍渊,她痛恨那些趁人之危的宵小之辈,却忘记了韶阳还有无数善良的百姓。
这些年她自诩不顾生死,为百姓守住韶阳,可为了韶阳上阵拼杀的何尝不是千万个普通百姓。
她心绪放缓,屈指在图上勾画,南陵如今只剩下南城一片平原之地,集中了南陵近半数兵力。
西边的山地多毒虫瘴气,易守难攻,眼下绝不是继续出兵南陵的好时机,只会把南陵王继续推向寿雍,当务之急是练兵备战,也给韶阳百姓休养生息的时机,再利用吴绍渊留下的暗线,设法联合南陵王叔。
姚华音几经思量,提笔写下减征粮税的诏令,命人连夜下发至韶阳六城。
她靠向椅背,映着烛火的目光决绝,“寿雍,南陵王,你们欠我韶阳的,我姚华音迟早会向你们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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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又在茅草屋里休养了两日,卓一斗忙完了手头的事,守在身边照顾他,眼见他脸上恢复了血色,摸着额头冰冰凉,没有再烧起来,胸腹的伤口都已经结痂,向上瞟一眼他锁骨处的旧伤,把药瓶丢给他,回头在融化的雪水里洗净了手。
“我前日在外面看见你姐姐了,她并不想见你,故意绕开这里。”
行云刚抽出药瓶的软木塞,指尖颤了一下,抬头道:“她来过?她……看起来气色好吗?伤的重吗?”
卓一斗抄起根柴火照他伤处戳了下,言语调笑,“比你轻些。”
行云疼的嘴里嘶了声,低着头,满眼委屈。
姚华音恨他,不愿再见到他便罢,既然找来了,为何又不肯进来看看他,还要绕着走?明知道彼此的心意,却不得不远离,这种痛苦不亚于钝刀子割肉,痛的人抓心挠肝。
卓一斗斜眼看他,嗤笑道:“你死不了了,今后自求多福吧,我可不想跟你这个情种待的太久,免得脑子也搭错弦儿。
说完转身要去一旁生火,回头强调,“欠我的钱得还我。”
行云靠着土墙坐好,边擦药边道:“一斗兄打算去哪儿?”
卓一斗弯着腰往吊起的铁锅底下添柴,“别多问,这个答案的价钱你付不起。”
几日相处下来,行云多少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学着他的语气玩笑,“反正欠你那么多也还不清了,不在乎再加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