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寝殿, 颇为精致。虽是养子, 可陛下待太子从来都是小心肝儿一般养着。那案几上的玉磬、鱼纹玉牌自是不消细说, 再有悬挂当中的长剑, 像是当年陛下的佩剑。郭氏撩开帷幔, 从落地明罩缓步到罗汉榻, 一草一木,细细抚摸。
太子的从前,她不曾参与,往后,定然要日日守着。
他们之间,不分彼此。
及至最内碧纱橱,郭氏有些累了,一手靠着碧纱橱歇息。随意一眼,瞧见碧纱橱后那顶箱柜,最上一层像是没收拾妥当,露出半截水红绸缎。
郭氏体贴,上前将其打开,欲将绸缎放好。
哪知,打开的一瞬间,她愣在当场,一股股寒气从脚底翻涌上来。
只因其中端端正正放着个绣鞋,紫苏孔雀锦,沉静幽香,却配上张扬肆意的云龙纹,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锦缎和纹样,却出人意料的妖艳至极。
郭氏觉得眼瞎,双手颤抖,抬起手想要抓住这绣鞋,可到半空,又委实下不去手。
能用如此纹样做绣鞋之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人,只能是正阳宫的娘娘。
饶是觉得自己瞎了才好,可那停在半空中的手,不听使唤,竟然颤颤巍巍伸过去,摸摸绣鞋缎面,光滑无比,似幼女肌肤。
不由自主将绣鞋取出来,放在手中仔细观摩。云龙纹,确实是云龙纹。她没有看错。
突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夜空,惨白一片。
像是中邪,郭氏量起绣鞋的尺寸来。较之自己的,长上一些,脚尖小上一些。她凄凉一笑,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
世人皆知,郭府尹府上六娘子是个爽利人,却从未有人知晓,她那一手极为漂亮的女工。无论是衣袍还是皂靴,到她手上,尺寸一看便知,无需测量。而今,她却像个初学女工的幼徒一般,不欲错了一星半点儿。
不过是个绣鞋,再如何仔细,再如何重来,也有丈量完毕的那一刻。
这不是自己的尺寸,但,和殿下三五不时送来的绣鞋,一般无二,丝毫不差。
她以为,朝政繁忙,殿下或是记得不真切,遂小心体贴说着喜欢,每日扭着脚走路。却原来,原来这般不堪入目。
郭氏双眼含泪,脑海中走马灯一般跑过好些场景,殿下送她兔子灯,给她讲前朝趣事,说她抿嘴骂人的模样真好看,说她是他妻子……
又是一道闪电袭来,夜空登时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三分神志归窍,郭氏朝窗外看去,如瀑的雨幕中,屋檐下不知何时立着个人影。黑漆漆一片,不辨身份,又遇闪电再现,从这人头顶而下,照亮他面庞。
他那双眼睛,锐利似鹰,直勾勾盯着郭氏手中的绣鞋,似要将眼前人掏心挖肺。
郭氏吓得一个猛子后退,后腰磕在罗汉榻边沿,退无可退。
这人,矫健翻窗入内,宛如一柄软剑。不及站定,盯着她手中的绣鞋,笑得像个索命厉鬼,
“好看吗?”
郭氏以手靠上罗汉榻,妄图寻一个借力之地。天不随人愿,一点子也靠不住,软成一团,朝地上倒去。
“坐地上为何,想让我给你穿鞋么?”
回想起当初的闺房情趣,郭氏以手作脚,当即朝外奔走。还未爬出去三五步,就被人从背后拖回来。而后被人掌住后腰,一把甩在罗汉榻。不及疼痛传来,下一瞬这人欺身上前,使命掐着她的脖子。
她捶打他胳膊,挠破皮肉,挠出血丝,这人纹丝不动。
心口的窒息之感越发厉害,双眼发黑,迷迷糊糊之间郭氏只看得见他愈加嫌恶的神色。
他好像再说,“没用的东西!到底不是她。”
她想,不是她,最好也不要像她。她郭六娘,若有来生,还是阿爹的郭六娘,不是旁的什么。
临死前,她像是听见有人急匆匆行路,来接她走么?
是位列仙班,还是油锅地狱呢。算了,不用计较。
再世为人,死不入皇城。
她像是真的死了,死得彻底,魂魄漂浮在半空,见太子妃跪在太子身侧,拉着他的手,“娘娘昨日还问起侧妃身孕,想来极为关心这孩子。”
杨琮脸上的嫌恶去了三分。
“殿下还未得偿所愿,若是此刻失去侧妃,难免各处应付,内外交困……”
昏昏然许久之后,她有气无力醒来,四下环顾,见太子妃守在自己身侧。这场景,和自己身死之时,颇为相似。
男子无德,还是太子妃头一个来看她。
“太子妃,您来看我么?”
刘三娘淡定道:“你还没死,好好活着吧。”
“我 ……”及至此刻,郭氏方才发觉嗓子疼得厉害,犹如被刀劈斧砍一般,不过是一个字眼出口,撕扯得后脖子也开始疼。周身上下极为不好,密密麻麻的痛感四处传来,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伤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