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傅修辞,今天的宁书禾或许才是她自己,没有全程带笑,更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她总自以为演技高超,其实他都能看出来,傅修辞还挺讨厌她那样。
但今天不一样。
幸好没有错过。
许久没说话,宁书禾下意识抬眼。
发现傅修辞正看着她,又只得仓促移开视线。
片刻晃神,宁书禾瞥见淡白的一牙月亮空空地挂在夜幕,边缘的月晕发散,仿佛那月亮是毛茸茸的质感。
她突然想起,儿时父亲请了老师带她初学油画,她坐在与自己身高相差无几的画架前,双肩悬空,握着画笔不敢松气,只因为快要完成的作品,因她的粗心被抹上了一大块异色。
像此时的那牙月,空无一星的夜空,它的存在分外不合时宜。
彼时年幼,害怕被老师和父亲苛责,更恐惧自己已投入的精力和时间功亏一篑,觉得天塌了似的。
现在回想,画错了抹去就是,即使抹不去,也只需添上几笔即可,时间不可溯回,却也绝非无可奈何,称不上什么难事。
傅修辞又按了铃,叫服务生过来重新续了冰块和酒,宁书禾闻声回过神来。
“三叔不问吗?”宁书禾最终还是问出了心里自方才便生出的疑惑,“我和祈年吵架的事。”
既是刚从公司过来,他肯定是知道的。
沉默半晌,宁书禾才听见他开口。
“如果立场不能中立,即便问了,言论也会有失偏颇。”
傅修辞语调沉沉,低频的嗓音让人觉得心安。
他顿了一下,又说:
“且你们之间的种种细节,只有你和他清楚,在这个角度,即便我是其中一方的家人,但也更是外人,不方便问。”
“三叔竟也会偏私吗?”
傅修辞语气一顿,坦然承认:“嗯。”
他怕自己忍不住趁虚而入,那未免太胜之不武。
宁书禾微微捏紧手指,又慢慢松开。
她看不懂这人,不过……
虽然直觉傅修辞在她面前的实话不多,但他的这句话,想必是实话。
傅修辞好似笑了一下:“但……如果只有今晚、只是朋友之间深夜醉酒闲聊,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宁书禾微诧,而后突然轻轻地笑了。
夜风吹过,她抬手捋一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犹豫说还是不说。
傅修辞也不催促,只等再续的酒上桌,他垂下目光,瞧见她长长的睫毛,投在脸颊上,形成一小片不规则的青色阴影。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宁书禾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思绪烦乱,心理五味杂陈,“其实仔细想想,只是一些芝麻大的小事。”
“可就算是芝麻大的事,满地芝麻也捡得心累。”傅修辞淡淡落下一句,仿佛只是随口一说,“我的经验不多,但若是在相处过程中出了问题,不论如何还是要想清楚问题的根源,两个人多商量。”
宁书禾点点头。
“若商量无果。”傅修辞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煞有介事道,“以你自己为重,分开也不为过。”
宁书禾神色微怔,垂眼转动手里的酒杯,她半开玩笑地转移话题:“三叔刚刚说自己难以保持中立,怎么倒像是一直偏向我。”
傅修辞笑说:“今晚我是你的朋友,向着你才是我该做的,更何况,这事本就是祈年的错。”
想起早些时候的不愉快,宁书禾的神色淡下去。
“我劝他去陪陪你,现在看来,许是好心办坏事了。”眼睁睁地看见她眼底泛起郁色,傅修辞想了想,还是觉得该道个歉,“是我疏忽,抱歉。”
他知道祈年莽撞,办事不精,所以才会跟他那么说。
可让她难过,深夜来此孤身饮醉,并不是他的本意。
她一个小姑娘,实在不安全。
宁书禾眨眨眼,几分郑重地语气:“三叔没必要为别人的错误道歉,谁是谁非我心里清楚的。”
傅修辞看着她,却不说话。
宁书禾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笑,试探性的:“不过,和三叔的烦恼比起来,我这都只是小事,您会不会觉得我太矫情了。”
“你有发泄情绪的权力,会让你难过的事,不论是什么,都不是小事,我怎么可能不顾你的感受,高高在上地审判。”
傅修辞镜片后的目光静邃而真诚,言辞间依然温和而耐心:“书禾,我不是那么刻薄的人。”
宁书禾心下涩然,有种轻微的醺然感。
她想起上回傅修辞对她说的:[你的感受最重要。]
可傅祈年只告诉她:[别乱发脾气,大家都不容易。]
傅修辞看她失神,只说,不提这些让她不高兴的了,之后谈起话题都不深,不过就是围绕她的画展,还有回国后生活转变是否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