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开枪只是为了击落一只飞鸟, 再后来他的枪/口开始瞄准人:一些为腐肉停驻的疲惫两脚鸟,和他一样的乌鸦。开枪的次数多了,他开始忘记他们是人, 也开始忘记自己是人。纯粹是为了方便, 他给失真的世界重新准备了一套判准:他没必要对着扣下扳机的、他扣下扳机也仍然活着的才算是人。
没有头脑硬得过、躲得过扳机, 于是世上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直到他与他杀不了的人相遇:那发生在漫长冬夜的某一个碎片里。
那一天的战斗停止后,还不会被称为琴酒的男孩颗粒无收。他很渴、很饿了:于是他捧起被鲜血浸透的雪,生涩且甜美地吞咽起来——正像是那个人鱼女孩第一次捧着口琴的样子。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似乎有些模糊了。朦胧的并不是记忆本身,而是当时被雪和饥饿盖住的眼睛。仿佛是一个女人颇有兴趣地向着他的方向蹲了下来:她用来瞄准他的是一双鹰羽颜色的灰眼睛, 而不是黑洞洞的枪口,于是他继续吞咽那些雪。
她没有制止他的打算,只是看着他大口吞过雪、像狼崽那样把掌心的血水都舔干净, 才伸出手来,“漱漱口吧?”
“用什么漱口?”少年的目光在她身侧像门卫的手电般快速一扫,“我能闻得出来,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至于那个酒壶里的酒……都泼在你伤口上了吧?”
那女人的表情似乎是有些惊讶:应该是惊讶的,那种人捂住自己的伤口总归不能是因为痛起来了。她不会有那么软弱的表现。
“用这个,”她很快恢复了从容的表情,摸出一支新口琴,“旋律流出来的时候,能把血腥味带走哦?”
真是对小朋友不负责任的女人。她在大雪中掏出的口琴冻得冰凉,金属触碰起来像刀刃一样。
所以说多奇怪啊。用来造凶器的金属也能造出乐器,用杀人的手也可以完成演奏。在断断续续的旋律里,有个少年像是海贝吐沙那样吐净了唇齿间的血腥气。
于是此时此刻,再度听到断续乐声的他就在海岛上吹起了口琴。也不为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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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本系统从一开始就在想,]事实上对这段过往了如指掌的系统亲用学术探讨般的庄严口吻记录下自己的疑惑,[在苏联室外吹口琴,是不是就和在东北户外舔铁栏杆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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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二酱刚才还在疑惑琴酒为什么要吹《人鱼的诅咒》,不过现在想想,”萩原一边撒腿狂追一边分析,“现在明明就不是人鱼岛上神社举行庆典的时间,琴酒却坚持在这个时候来人鱼岛。想必调查的部分他已经完成了,这次来也只是为了确认。”
[有道理,]系统附和,[那向谁确认?]
萩原指了指他一直远远跟着的那道背影。少女跑得很快,步伐因为对环境的极度熟悉显得无比灵巧;但萩原跟踪起来仍然毫不吃力。
“当然是向与传说直接相关的岛袋家人确认,”降谷先生怜悯地低声说,“既然组织想要了解的是与长寿婆相关的真相,那么琴酒要证明的就是长寿婆并不存在。”
[证实容易证伪难啊,]系统不愧是最擅长逻辑分析的人工智能,迅速指出了问题,[那个组织……对与“长寿”相关的一切都无比狂热。想要切实地证明一个传说是假的,到底要怎样做才行?]
萩原笑了起来。那笑容毫无温度。
“只要证明,”他比出一个开枪的手势,“长寿婆可以被杀死就行了。组织的人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挑动这个小岛上的局面、让他们‘自己人’起杀心也很容易。”
系统大惊,它再度调高了此地的危险评级,[这么危险吗?但是那个组织不都希望成员尽可能地隐匿自己的行踪、低调行事——呃至少前期还算是相对来说比较低调的。一定要做到这么绝吗?他们就不能转而去证明长寿婆是假扮的吗?]
“其实之前研二酱也在想这个方案,只要在更极端的事情发生之前抢先揭穿长寿婆的伪装就能向那个组织交差,也能避免岛袋家的巫女受到伤害,”萩原叹气,“……但是追着岛袋小姐来到这里之后,研二酱觉得,应该是行不通了。”
[为什么?]
他指了指神社。
“现在明明不是庆典的时间,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但人鱼岛上的神社还是收拾得如此整洁干净、岛袋小姐的第一反应也是来这里找她的家人……更进一步来说,人鱼岛上的生活不算丰富,可是应该还在上学的岛袋小姐假期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