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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鲜(49)

作者: 恪非 阅读记录

周妈将这话说了,又重归沉默,可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小荻,确实是你表哥先动的手么?”

周小荻不答反问:“妈,你是我妈么?难道这种事情我还自己扎自己一个口子?”

周妈沉默。她性子一向软弱,加之自己却是是谭家收养的女儿,不管做什么都想争一个好一点儿的名声,好像这样就能确确实实的告诉大家,谭家收养她是不错的。

所以当年她忍着心里的痛让女儿把那件事憋在心里,就算烂了生了蛆虫也憋在心里,好在表面维持一个家庭。

可她知道,周小荻并没有真正的忘却这个仇恨。

她知道,她也不可能忘掉。

周妈长长叹了口气:“你终究是大了,不管做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了。”

周小荻沉默,捏着手机垂下头抚摸腹部刚刚结出的粉红色的痂。

疼吗?

刀入皮肉之时自然是疼的,可不及现在的万一。当时伤口疼心里却是高兴的,她幸喜的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挖了陷阱让谭笑林跳。

可如今伤口慢慢好了,心窝口烂的伤越来越大。

像水中散出的墨点,面积越牵越广,直到将整个胸腔塞满,把泪挤出来才行。

周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面是自己备受委屈的女儿,一面是将自己抚养长大养母的一家,进退维谷,让她十分痛苦。

加之养母年纪大了,听到自己的宝贝孙子进了拘留所,当晚就住进CPU,周妈赶过去她点名道姓不见她的人,只说既知道是这种结果,当年就不该收养她领她进门。

谭老太太的侄子侄女也纷纷赶来,知道事情的起尾,听也不听完直接戳着她的脑袋说她们家的不是,周妈被他们指责不知如何是好,一面抹泪赔不是,一面担心自己女儿和老太太,这样来回一折腾没丁点空闲去看周小荻,也生生耗尽了对谭家最后的一点温情。

周妈捏着手机,艰难的开口:“小荻,你想告就告,我只是问一句清楚问明白,只要这件事不是我女儿的错,确确实实是你表哥先动的手,你尽管去告,家里这边他们不管怎么说就说,别怕。”

“妈妈虽然软弱,可也不是没骨头。小荻,妈在,别怕。”

周小荻听了难过的捂住自己的嘴,喉咙像是快要朽掉的烂木头,里面已然全烂了,吹一口气连点尘都扬不起来。

周妈继续说:“当年你舅舅的事,你要告也告,我不拦着你。当年我想岔了,总觉得自己退一步好像就能多还一点你外婆的恩情,可没想到他们越逼越紧,恨不得不给你留一点退路。至于谭家,我该尽孝的尽孝,要是他们拿利益恩情来挟,我也无话了。”

好半晌,周小荻终于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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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谭笑林的时候已是小半月厚了,周小荻迎着羸弱的太阳光走进检察院,余杨握住她的手,一步步走尽检察院门前长长的阶梯。

走到尽头,周小荻忽然回头,朝阳刚刚升起,一切云彩又是新生。

她看了看,说:“舅舅自首了。”

余杨捏紧她的手:“我知道。”

她回过头,靠在他肩膀上:“余杨,你还记得我们在江城里刚见面么?我觉得我们好像过了有半辈子,可回想才不到半年的时间。”

余杨揽着她:“是。”

怀里人沉默,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我变坏了,你讨厌我吗?”

余杨摇摇头:“你还是你。”

可周小荻觉得紧紧抱着余杨还不够,还不够,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她越来越惶恐,想要更多。

可余杨给了她更多,她如今拥有了,又开始惶恐要是有一天这都不见了该怎么办?

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如同余杨能够无限度的包容她。

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她要紧紧拴着,永远不能松开。

她睁开眼,眼睛亮亮的的:“你是我的。”

余杨看着她笑,点点头:“我永远是你的。”

“真好。”

他们牵着手进了门。

谭笑林站在审判席那,整个人已没有原来嚣张的气焰,萎靡颓败,如同池塘枯败的荷叶,生气都随着时光慢慢流逝。

法官站在审判席宣判,肃立对着纸稿宣读,周小荻坐在底下紧紧的拉住余杨的手。

余杨会捏住她。

谭笑林的双手被手铐束的紧紧的,将要被带下去的时候,他扭头,脸部的肌肉扭曲到变形:“周小荻,我在这里面好好看着,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刚说完,便被身边的辅警拧过他的身子:“老实点儿!”

他低着头,可喉咙里仍发出恐怖的笑:“周小荻,你等着,等着!”

屋外,落了雨,弹起地上层层的灰,扑在裤脚上溅起泥点子,余杨给周小荻打着伞,问:“去哪?”

周小荻沉溺在雨后泥土芳馨的味道,没反应过来。

余杨低下头,看着她:“小荻,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周小荻愉悦的眯起眼,鼻子皱了皱:“你说去哪?”

余杨头低的更厉害了,鼻尖点着她的鼻尖:“去红尘万里,烟雨平生,卧听林瑟风声,也看残柳红荷。”

“哈……”周小荻觉得有些肉麻:“有点儿酸。”

余杨捏捏下巴,“酸么?我才从情书大全看的,听上面说小姑娘就喜欢这样。”

周小荻勾了勾嘴角:“余杨。”

“恩。”

“余杨。”

“恩?”

伞外,大雨滂沱,可伞内安谧,俨然是两个世界。

“我变了。”

余杨点点头:“对,一开始周小荻是个胆小鬼,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伸出自己的爪子都会犹豫半天。”

周小荻看着他:“我有那么差吗?”

余杨搂着她,将她肩头的雨拍落了,慢慢朝车站那边走去。

“可遇到我后心里生出枝丫,想勾着我。”

周小荻哼了声:“明明是你哭着喊着挂在我树上的,好意思么?”

余杨想起以前给她发条微信都要踟蹰半天,还找些修电线的烂理由慢慢接近她……回想起来,好像很遥远,可又好像在昨天。

公交来了,车上人并不多,他们找到最后排靠窗的座位,周小荻侧脸靠在他的肩上,脸被他身上潮湿的雨气熏的有些润。

余杨嗯了声。

周小荻盯着他:“嘿,终于肯承认了?”

余杨反问:“你很好,我什么时候否认过了?”

周小荻紧紧抱着他,像是抱着一块最珍贵的宝石。

余杨的脑袋抵在她的脑袋上,碰触到她有些戳人的头发丝,和她人一样,很倔,可也很坚强。

为春桃讨回公道,也为自己讨回公道。

这样好的姑娘,世界上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了。

他何其有幸,上辈子拥有她却生离死别,这辈子却能和她一起走过那些好的或是不好的日子。

周小荻有些困,她闭着眼,抓着余杨的衣服边:“余杨,我先睡了,等到了地方,你再叫我。”

余杨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应了一声。

公交车行驶在红色的尾光灯和一个个瘪平的车屁股后,几个拐弯,上了立交桥,桥下江涛汹涌,船只来往,一朵残败的荷叶却刚生了嫩叶立在悠悠江面上。

周小荻闭上眼,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才刚刚醒。

梦里她爱上了一个人,情在不能醒;梦外,那个人如视珍宝一般搂着她,让她整颗心都可以依附。

她遇上他,他遇上她,不知究竟是劫还是缘,可她不想再想了。不论怎么她终究贪念一枚鲜味,从麻木混沌的生活中拯救自己。

那味鲜,是余杨。

始于贪欢纵情,却沉溺于平淡过日。

挣不脱,戒不掉。

而她只能牢牢抓着。

生,化为丝萝纠缠此生,死,愿为碑石枯守白骨。

而余杨,是她的,也只能是她贪溺沉沦而永不背叛的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