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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将行(14)

作者: 秣陵phyllis 阅读记录

也是他余生所见的最后一种颜色。

“你为何要杀人?”孟衍眼神颤抖着,不可置信地询问他。

“那他们又为何要杀我?你问这样的问题不觉得可笑么?难道别人拿刀来杀我,我还要兴高采烈地将脖子凑上去么?”周祭反问。

孟衍没有答他,眼里是深深的悲恸,他朝周祭走过去,一步步,像是行走在刀锋之上,疼痛难以自抑,靠得近了,他看清了他眼里的沉寂与隐藏最深的恐惧,他……竟然在害怕?

“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你不用难过,更不用自责,要怪,你统统都怪到我身上好了!”周祭的眼瞳黑沉沉的,声音不带半分情感。

“不怕,不怕。”孟衍温声道。

周祭抬起了头,他这是在安慰他么?分明是自己杀了人,他为何又让他不怕?他用仅存的几分清明问道:“……你不怪我?”

“其实我第一次杀人时,也跟你一样害怕。”孟衍竟然微微一笑。

“先生也杀过人?”

“比你杀的多得多。”怅然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当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心头时,他的眼眶,隐约有了湿意,不过好在被雨水掩藏得不留半分痕迹。

周祭见状,突然不问了,气氛一下子冷寂下来。

二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缓缓地走在雨中,去找一处避雨场所。

黑云翻墨,潇潇雨骤,如在乱弹一曲琵琶,嘈嘈切切,都悉数拥挤起来。

周祭需要借这雨,洗刷他手上的血色,而孟衍,他需要这雨来掩埋他的……愧疚不安。

走着走着,看到了一间破茅舍,勉强能避雨,周祭先他一步走入,捡起几根枯柴,生起了火。

孟衍盘腿坐在他旁边,抬起广袖揩了揩面上雨水,待到放下时,他看见了周祭带着凶光的眼神。

周祭散漫地拨着火堆,看着烈烈焰火一窜老高,他眯了眯眼,伸手去掐焰头,和一般的邻家少年郎无二,此刻光看面向,他就像是个大胆顽皮的孩子,但那双眼,狠厉决绝的眼,毁坏了孟衍所有的美好幻想。

“先生,我杀了他们,但我不后悔,但凡有人对我动过杀念,无论他是人,是鬼,是佛,是魔,他就都该死!”像是冰块被切碎,他的声音铿锵顿挫而又阴冷无情。

“那你是在害怕什么?”孟衍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目光落到了他发抖的手上。

周祭立刻将手缩回了袖子中,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再抬头时,面色已经自若,“不说我了,先生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他知道孟衍必定不喜欢提及此事,但此刻他看着孟衍有了裂缝的表情,忍不住感到报复的快感,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果然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呢,“到底是为什么呢?杀的又是些什么人呢?”

孟衍整个人僵住了,表情极为难看,淡然无波的眼神有了明显的破绽,让他的冷静难以为继,过了很久,久到周祭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方幽幽地道:“……是我的同门。”

周祭身子一抖,愕然看着他,没由来的,抑制住了刨根究底的想法。

如今面对刺客都不肯拔剑,当日杀死同门时,他该是万分愧疚的吧,那该是他一生的噩梦吧?

不过我与你不同,你的噩梦已经过去,而我的噩梦还在继续。

雨彻夜在下,洗刷天地间的罪恶血腥,却再无法让一切纯洁干净如初。

雨停之后,周祭将身上最后一件玉饰当掉,换得了两匹骏马,与孟衍一人一骑朝越都平城而去,好在除了上次的刺杀案件,这几日都相安无事,他们昼夜趱程而行,到达平城时,已经是三日后。

“儿臣见过父王。”

“草民见过王上。”

大殿之上,二人掸衣而跪,比肩而拜。

周祭垂下眼皮,眼角的余光去扫前方腆着肚子而立的男子,他记得前世里,他曾亲手为他合上了棺盖,亲自为他殓葬,可此时,他就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恨他,恨他对自己的一切不公,恨他将一个空壳子、烂摊子交给他承担,可是,他无法欺骗自己,他的内心是难掩的雀跃。父王还活着,真好。

他甚至在想,也许重来一次,并不是多么不堪吧。

“好,好,回来就好,这几日寡人派御林军四处搜寻你的下落,可都是一无所获,你到底去了何处?”越王问道。

周祭心头一暖,答道:“儿子听闻江陵孟氏家主孟衍乃天下第一剑客,特地奔赴千里去拜见高人,请高人出山,为父王分忧解劳。”

孟衍蹙眉,敛眸,他何时答应出山了?

越王语气不屑道:“再是得道高人,不过是一介布衣,你是我越国的储君,岂能轻易纡尊降贵,折辱了身份?”顿了顿,他懒洋洋地扬了扬眉,装腔作势地问道:“孟衍呢?他现在何处?”

孟衍作揖道:“草民孟衍,见过王上。”

越王撩开冕旒,斜眼瞅了瞅孟衍,眼里现出一抹惊艳之色,嘴上却故作嫌弃地道:“这么弱不经风的样子,跟寡人宫中的武士相比差远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能办成什么大事?”

孟衍刚要说话,周祭跪直了身子,忙道:“儿臣久慕孟先生剑法,请父王封孟先生为太子太傅,教习儿臣剑术。”

“……准奏。”

“多谢父王,儿臣告退。”绝不拖泥带水,见好就收,周祭偷瞟了孟衍一眼,阔步走出了议事殿。

周祭正兀自开怀,身后传来一阵阴恻恻的声音,带着万分的无奈,“我只说来向越王请罪,何曾说过要做你的太傅?”

“你以为,在方今乱世,以你的声名地位,就算你想置身事外,你又能做得到么?”周祭道。

“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只有你这一个选择?”

周祭肃容,扬睫看向远方,声音沉沉道:“因为只有我才能助你实现你心中的‘道’,做到真正的天下为公,社会大同。”

不过,是要用武力的方式。他在心底默默道。

道?何为道?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你真的能帮我实现我的理想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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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是夜,孟衍在宫中住下,洗浴过后,衣带轻轻一勾,将白袍解下来,顺手搭在屏风上面,耳力灵敏的他捕捉到了异样的风声。

“你在看什么?”孟衍侧头道。

施施然走进来的正是周祭,他习惯性地拿指腹贴着唇,下拉扬起的弧度,一本正经道:“我怕先生住不惯王宫,特来看看先生有什么需求,没想到先生正准备就寝,是祭造次了。”

他倒是懂得尽一尽地主之谊,处事稳妥周到,孟衍也就不大在意,只着中衣,面色坦然地道:“你不用麻烦,反正……我也并未打算久住,明日一早,我便会向越王请辞。”

“先生为何非走不可?”周祭问道。

“我们孟氏剑术向来不传外人,纵然你是王室贵胄,也绝不能坏了规矩。况且我本没有做官的志向,也没有做官的能干,你还是另觅贤才吧。”

他说了许多,周祭也没听真切,只将注意力放到“不传外人”四字上,歪了歪头,笑吟吟地道:“若我不是外人,而是内人呢?”

孟衍也认真思考了片刻,方道:“我孟氏一族此时并没有与你年龄相仿的女子,这婚嫁之事怕是行不通,若不然,你再耐烦等上几年?”说到这里,他又轻轻摇头:“我孟氏有规矩,遵循一夫一妻制,女子不为妾,男子不另娶,若是等过了几年,仍旧没有适龄人选,那岂不是要耽误太子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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