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梦里江山(50)

作者: 恰时欢 阅读记录

楚婴长手一揽,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说:“我的王妃只有你这么一个,也只为你这么一个人描过眉,往后也只会为你描眉,日日描,月月描,年年描,直到有一天我们之中有一个人不在了。”

盛若寒脸颊贴在楚婴的胸口,她能够听见楚婴平稳有力的心跳,那心跳,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

诚如楚婴所言,自那日之后,他每日都会为她描眉。

盛若寒后来倚在榻上翻看书册的时候回忆起来,这短暂一生,最欢愉的时光,竟不过是婚后那三个月。

那三个月,楚婴每日为她描眉,天气好的时候会带着她在街上闲逛,碰上雪天,两人会爬山去看梅花。有时坐在屋顶上看月亮,他会将她拉进他的氅子底下,紧紧搂着她,还总是皱着眉问她怎么遍体生寒,是不是衣裳穿得单薄了……

如果不是苏弯又病了,楚淮将她宣进宫,那样的日子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那天楚婴带着陈酉上寒山寺为霓国百姓祈福,暮色四合时,楚婴还没回来,王府前突然停了一队人马,她还没到前厅,楚淮便到了她跟前,不由分说便让东方期绑了她。

她坐在马车中,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

苏弯病重,脸色惨白,较之之前更是严重。

那已经是行将枯朽的人,盛若寒若是以血喂养,也只是吊着她一口气而已,血一断,她便会香消玉殒。

盛若寒右手捏着左手的手腕,不想救。

她的日子刚过顺,还想活。

“《南荒八记》曾记载,蛱之精能生死人,肉白骨,你也属半个蛱族人,存有蛱蝶之精。”楚淮端坐在案边,“你的身份,寡人在陪侧王第一次去大辛迎娶你之前便知道了,哦对了,陪侧王也是知道的。”

盛若寒冷冷看着,看他还能够说些什么。

“玉夫人身体不太好,这是陪侧王一块心头病,知晓世间还有你这等人在,屈尊前往大辛求娶你。说到底,你只是玉夫人的一碗药罢了。”

盛若寒不为所动,冷冷道:“可能在大君眼中,盛三只是一碗药,但是在大辛人眼中,盛三是三公主。大辛若是知晓,盛三在霓国沦为了一碗药,不会罢休的。”

楚淮闻言勾唇一笑,睨着盛若寒,道:“寡人怎么可能让大辛抓住把柄呢。”

“寡人可不像我那痴傻的弟弟,他娶你是因为你所属蛱族,是苏弯的药,而寡人不阻拦他娶你,是因为寡人要将计就计。”楚淮顿了顿,摸出腰后的佩剑在自己腕子上划了一道,“你能不能成为苏弯的药,寡人一点也不在乎,寡人要的是这天下。”鲜血顺着剑锋滴到地砖上,他扔下剑,朝门外出声,“来人啊,大辛三公主盛若寒刺杀寡人,将盛若寒关入地宫,即日起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见。”

盛若寒就这样被扣了一顶敌国奸细的帽子,被投入地宫之中。

后来她在地宫中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六个月,那六个月,霓国进攻大辛,战火又一次起了。

那六个月,每天都有人来给她送饭,送饭人在她吃饭之后,便在她手腕上划一刀,取了一盏血便走。

她曾开口问那送饭人,外面如何,楚婴如何,送饭人仿佛未闻,后来她才知道,那送饭人是个既聋又哑的。

被关在地宫的第二个月,她的手腕上就已经全是刀痕了,划破皮肤,已经很难有血溢出了,送饭人也慌了,竟然割破自己的手腕放了一杯血,将血端了出去。后来,送饭人再来,都会带一只兔子进来,盛若寒在用饭的时候,送饭人便在一边杀兔,等盛若寒用完了饭,送饭人再划破盛若寒的皮肤,挤出一两滴血掺在兔血中端出去。

被关的第五个月,盛若寒的神智已经恍惚了,她没日没夜都在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她穿一袭红衣,穿行在牡丹花海之中,她身后跟着一个人,那人拿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对她说:“椒椒,我只要一点,一点就好。”

后来那人的面目渐渐清晰,竟是楚婴。

有一日她醒过来,墙上焰火熄灭了,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她很清醒。她听见外面哀乐大奏,宫人哭成一团,料想苏弯拖了五六个月,还是没了。

她这碗药,最终还是没能救得了楚婴的心上人。

她觉得自己还是没有输,至少楚婴曾经问她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他所以嫁过来,她的回答是让他不要问儿女情长。

她嘴上没输,心里输得一败涂地。

她若是要嫁给某个人,从来都不是屈从于某个人的命令,而是遵从自己的本心。当日她穿一袭红衣站在八方客下,只是她自己愿意去,而那时楚婴的目光不见喜悦,只见纠结,大抵也是最后关头的一些不忍心吧。

她同楚回村同行那一路,是为了找齐“事不记”的药方,没想到,自己竟是身旁人一直筹划着的一碗药,倒真是有些讽刺。

第41章 梦里江山

盛若寒被关在地宫中的第六个月,有一天,地宫的门打开了,一名玄衣男子走了进去。

那男子腰后佩剑,一身血腥味,从地宫里慢慢走进去,走了一段路,便见着他步履变快了,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到后来,便见着他奔跑起来。

他飞快地拉开一扇牢门,见牢房里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便飞快地去拉另一扇牢门……直到他停在地宫最深处。

在他面前,是一间四周被铁皮焊死的牢房,锁框上垂着一条被割得没一块好肉的腕子。

那一瞬,陈酉瞧着自家王爷目眦尽裂,满眼通红,又见着他拔出腰后宝剑,三剑过后,铁门破开。

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那一向野蛮任性的陪侧王妃缩在铁门边上,双眸紧闭,脸色惨白,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刀划得稀烂,有一些结了痂,有一些则化了脓……任是谁见了,都觉得触目惊心。

陈酉站在自家王爷身后,看着自家王爷伸手将王妃面上的发丝拢到耳后,又摸了摸她的脸,再才将她轻轻抱起,往牢房外面走的时候,陈酉望见他眼底滑下两滴泪来。

时值月上中庭,清辉铺满地,楚婴玄衣所过之处,宫人齐齐跪下。

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就连一向聒噪的野虫在这一晚也没了声响。

……

盛若寒的眼睛有些毛病,有时能看清眼前之物,大多时候都是看不清的。她觉得大概是在黑暗之中呆得太久了,所以成了这个样子。

天又一天天变得寒凉,但是这一回,她觉得自己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楚婴日日陪在她身边,对于那六个月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楚婴每日都会问她想要什么,她每次都回答:“我想回大辛。”

每及于此,楚婴就当是没听见。到后来,他又问她想要什么,她就不再理他了。

他还是每日都会来跟她画眉,但是她已经看不清自己画过眉之后是什么模样了,便不让他画了。

天一日日冷,风一日日刺骨,有一日盛若寒醒来已是晌午,可是她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她将自己的手在眼前挥了挥,不设防却被握住。

不用想,便知道是楚婴。

“回村。”她唤道。

“嗯。”

盛若寒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回应。

“我一直没等到你的解释,现在我想听了,你便同我讲一讲你同苏弯姑娘的故事吧。”盛若寒说。

然后楚婴便讲了一个故事。

早年时,楚淮往领国当质子,宫中只余楚婴一个皇子,能陪楚婴说说话,只有前丞相舒金安的女儿舒媛与义女苏弯。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你说以后要做我的夫君,我说以后要做你的新娘,约定一经许下,便约定一生一世。

后来楚淮归来,剥夺楚婴拥有的一切,包括苏弯,一双有情人被迫分开。

“这个故事不好听,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盛若寒也不管楚婴愿不愿意听,自顾自就讲了起来,“曾经有一个皇子被派往领国去做质子,他的兄长设下埋伏,决不让他以后活着回来,皇子有勇有谋,不仅化解了兄长对自己的磨难,还救下了一个姑娘。后来皇子归来,又碰上谋杀,姑娘数次救他,只为报他往日的救命之恩。生死与共过,两人很快就相爱了,后来皇子继承大统之后,拥有了无数的美人,也终于还是忘记了这个姑娘,姑娘在为这个皇子生下一个孩子之后便香消玉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