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金夫(237)

她有些吃力地侧过身去,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扯了一半搭到冯霁雯背上。

“唔!”

冯霁雯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动静,一个激灵陡然坐直了身子,眼睛似张未张之际,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太妃?”

况太妃险些没被她给吓着,见冯霁雯神色,只当她是在发癔症梦游。

下一刻,却见完全张开了眼睛,头发乱糟糟的冯霁雯满脸惊喜地看着她,口气犹如找回了最心爱之物的孩子一般雀跃:“您醒了……您醒了啊!”

只是况太妃的反应却远不如她这般热情。

“你怎么在这里?”太妃微微坐直了些身子,皱眉问道。

沉浸在莫大欣喜与庆幸之中的冯霁雯却自凳上陡然起身,而后蓦地伸开双臂扑向了她,将脑袋搁在况太妃的右肩窝处,紧紧搂着她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您了!”

方才还满口高兴之意,如今却忽然变成了哽咽的语气。

况太妃甚至还听到了她抽泣的声音。

“……”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冯霁雯在她面前哭。

昨晚上那般惊险,冯霁雯怕的魂不附体,却也没掉一滴眼泪。

或是说不敢哭。

似是眼下终于见了太妃平安醒来,才敢放心地哭出来。

于是,孩子般脆弱矫情的一面也肆意表露了出来——“您是不知道,昨晚上我可真被您那模样给吓坏了,当时我真怕您就这么没了……昨个儿玉嬷嬷过去找我,说您想见我,我当时不知会出这样的大事,便没搁在心上及时赶过来,谁成想险些就见不着您了!太妃,您不怪我吧?我下回再也不会这么粗心大意了……对了,您饿是不饿?昨晚您吐了半夜,直把自己给吐昏了过去,肚子里一丁点儿东西也没有,该难受坏了吧?”

听着她一面哭一面喋喋不休,甚至还有些语无伦次,况太妃本该觉得头疼与不耐烦,却莫名自她的紧张慌乱中寻到了一抹久违却浓烈、唯有至亲之间才能有的亲密感与珍视感,直将她的心口都暖的发涩。

“您先躺着,我这便让丫鬟去厨房给您熬粥,再喊玉嬷嬷和太医过来为您诊治诊治——”

冯霁雯片刻不耽误地松开况太妃,拿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转身便要往外走。

“毫无仪态,帕子呢?”

见她一面走一面拿手抹脸,况太妃口气虚弱地出声道。

冯霁雯闻言回过头来冲她咧嘴笑道:“昨晚您一直吐一直吐的,我和两个丫鬟还有玉嬷嬷的帕子都拿来给您擦脸了,丫鬟拿去洗了,下了一夜雨想必还没能干呢。”

况太妃闻言脸色即是一黑,拿斩钉截铁的口吻命令道:“……全拿去丢掉!”

冯霁雯“哦”了一声,转回头往外走,捂嘴一阵傻乐。

……

玉嬷嬷也一夜未眠,听到况太妃醒来的消息,忙随宫里昨夜派来的朱太医一同来到了况太妃所在的槐院。

朱太医隔着丝绢为况太妃诊罢脉,断定已经无碍。

冯霁雯悬着的一颗心彻底安放下来。

可很快,又重新提了起来……

因为这位朱太医诊完脉非但没急着回去吃早饭,还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竟多嘴地提了一句:“太妃娘娘饮下的乃是断肠草,毒性极烈,若非是及时服用了炭灰解毒,又加以催吐,只怕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为什么要这么说?

将功劳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以显示自己医术高超难道不好吗?

冯霁雯望着这位扔下这么一句话便挎着药箱离去的朱太医,一时不敢回过头去面对太妃此刻的表情。

“服炭灰?”

靠在床头迎枕上的况太妃看向玉嬷嬷,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来:“药房里不是有断肠草的解药吗?何以要服炭灰?”

她竟然吃了炭灰这种脏东西?

这种东西素日里她就是不慎沾到了衣袖上,都须得立刻将衣裳换下来,是连拂也不愿去拂,生怕脏了手的。

可这回……她竟然吃下去了!

这对一个有着深度洁癖的人来说……还不如让她死了来的干净。

“不是奴婢……”迎着况太妃质问的目光,玉嬷嬷可耻地胆怯了,先前想好的要身先士卒为冯霁雯承担责任的想法也霎时间动摇了,甚至为了将自己从炭灰事件中完全摘出,不惜出卖人格道:“实则奴婢最初是暗示了和太太可以去药房里找解药的。”虽然当时她是出于一时糊涂。

可她想表达的只是……这事儿一点也不怪她,她是没有责任的。

冯霁雯闻言彻底凌乱了。

她欲哭无泪地看向玉嬷嬷。

什么仇什么怨啊这是!

简直是一个大写的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么做人真的没问题吗?

“太妃,我觉得……平安最重要。您认为呢?”她的语气满是犹豫与心虚。

她承认她不聪明,在那种情形之下只顾着害怕了,压根儿没听懂玉嬷嬷说的那对什么玉容膏和香露都在药房里摆着,原是为了暗示她可以去药房中找解药。

可智商这玩意儿,又不是她能够控制得了的!

谁不想聪明一点呢?

“……”况太妃没有言语,面部表情却泄露了分外痛苦的内心。

若说她自冯霁雯那里听说自己昨晚吐了满身满脸之时,整个人一直都处在一种煎熬之中的话,那么她在此时听闻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之下服了炭灰之后,基本上已经是生无可恋了。

室内一时陷入了难言的沉默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况太妃终于开了口。

“玉儿,把火盆端出去。还有香炉,统统放远些。”她的口气虚弱而无力。

“是……”

……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冯霁雯顶着莫大的压力待在槐院里聆听况太妃的种种训诫。

似乎相较于炭灰事件,更令况太妃不悦的还是她自作主张溜进静云庵,阻止她服毒自尽这一行为。

虽然因后续发展而改变了整件事件的严重性,然而在太妃眼里,冯霁雯的所作所为始终还是不可原谅的。

冯霁雯知太妃气得不是自己耽搁了她自尽,而是恐怕自己牵扯进来,故而认错认的丝毫也不觉得委屈,只图一个让太妃消气。

虽然她这百十来遍错认下来,太妃看起来愣是一点气也没能消……

冯霁雯不由自我反省是否是自己认错的方式不对,亦或是看起来还不够诚恳。

可如果现在再上前抱着太妃的大腿兼以痛哭流涕的话,显然是来不及了,相反还会显得虚伪做作,没准儿还会火上浇油。

横竖想不出让太妃消气的法子来,冯霁雯干脆放弃了。

许多事情放一放也就淡了,太妃需要的可能只是时间吧……

她还说点儿别的什么吧。

“太妃,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趁着两个丫鬟一个去了厨房熬药,一个去喂了净雪,冯霁雯趁机问出了内心最深重的疑惑,尽量婉转道:“您与宫里……是有什么过节吗?”

或是说,太妃是犯了什么不可触碰的忌讳。

能让太妃与玉嬷嬷毫无反抗余地,只能甘愿服毒之人,其实范围极小。

有如此权势之人,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位而已。

且后来又来了一群便衣侍卫加之阻止,并带了太医前来救治——

冯霁雯想了许久也想不通这背后究竟是怎样错综复杂的内幕,唯有开口向况太妃求实。

“此事与你无关,莫再问了。”况太妃的语气是一贯的冷清:“全当你昨晚不曾来过静云庵。”

冯霁雯闻言犹豫了一下,道:“您既不想说,我便也不多问了。可是我想知道,此事可解决了?之后您还会有危险吗?”

她向来不爱打听掺和别人之事,尤其是宫闱之事,若非是与太妃有关,她问也不会去问。

说到底,她担心是只有太妃的安危而已。

她很怕昨晚之事会再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