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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49)

徐君惟和清衡来的时候,秦问已经离开了有段时间,这间小小的院落一下子成了玉烛寺的枢密厅,一进门徐君惟就显得格外兴奋,“玉烛寺能在禁军校尉的家里议事,我觉得就算是太后那老妖婆当年也不敢想。”

“那不就说明唐大人的铁腕比太后还强硬么。”倚靠在门框上的穆玳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没长成的小葫芦。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唐云羡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虽然形势岌岌可危,但自己心底却有一缕优哉游哉的轻松,可她脸上只看得见一贯的沉静,“路上有发现尾巴吗?”

尾巴就是跟踪的人。清衡正打算开口,徐君惟抢过来先说:“要是有我还听不见吗?放心吧!”

门边靠着的穆玳狠狠翻了个白眼。

她们进到屋内后,气氛肃杀下来,谁都知道如今已经和贵妃孟莞华摊牌,想要以后还能聚在一起闲聊谈天先得过了这一关才行。

穆玳徐君惟和清衡三个人都等着唐云羡说话,她正在关窗,然后转过身从怀里摸出三个青青翠翠的东西挨个递给其他人。

“竹哨?”穆玳皱了皱眉,“干嘛给我们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

“传递消息用的,和一般小孩子玩得不一样。”唐云羡自己手里留了一个,她指给其他人看,“一般的竹哨只有一个孔,但这个是我做的,有两个。”她说完按住第一个孔吹了一声,清脆短促,像是不知名的小雀在呼朋引伴,她又按住第二个孔吹了一声,这次的声音要低得多,阴森森的,像是夜半无人的时候夜枭的幽咽。

“这种竹哨可以模仿鸟叫,你们也能听出区别,音色悦耳的那个是一切很好,音色长的那个是还没有完成,什么也不按去吹……”唐云羡如她所说松开两个音孔吹了一下,是个古怪的听不出像什么的声音,“这个就是危险的意思。”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要去不能自由交谈的地方?一起去?”徐君惟反应得最快。

唐云羡点点头,“是的。”

“皇宫?”穆玳也明白了他们要去哪,眼睛眯得狭长看向唐云羡。

“没错。”唐云羡把玩着小小的竹哨,一汪碧绿映得她雪白的手掌近乎透明,“这个竹哨很好用,不长,可以含在嘴里,这样吹时不必堵孔,所以适合在危险中急着传讯。普通小孩子玩的那种声音单调只有一种,而且里面没有竹芯簧片,传得声音不够远。但这个即使在玉烛寺的地宫里,隔着厚厚的墙也能听到,在皇宫中离得稍微远一些也不影响音色。”

清衡忽然想到,唐云羡一定是在玉烛寺地宫时也有自己的朋友,所以才知道这样的办法来传递消息,就像当年她和徐君惟有时偷偷靠着藏在馒头里的纸条说话,都是只有需要的人才能想到的办法。但这个人,唐云羡从来也没有提过。

徐君惟拿手在思索出神的清衡眼前晃了晃,用眼神提醒她要认真听,俨然书院里的读书时的同侪,清衡微笑点点头,不再胡思乱想。

“我们要什么时候进宫去?”穆玳并不问危不危险,她收起了竹哨,好像已经默认这个冒险的行为值得一试。

“明天。”唐云羡说道。

“明天是师父的芳辰。”清衡忽然眼睛一亮,“每年她的芳辰宫中都有宴席,陛下必定做东,还有一些近枝的皇族也会来。”

唐云羡点点头,“我和长公主已经说好明天的安排,她同意了,现在我要告诉你们该怎么做,但在说之前我希望你们明白,这可能会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家一起执行任务,也是自己的命运和未来第一次真正握在自己手上,可没有什么比性命重要,如果真的身陷险境,万万不可顾忌别人,能走便走,不要做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的傻事。”唐云羡顿了顿,她本来想说大家是我的朋友,我没有什么朋友,当然希望多一个朋友能活着,可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于是就略过了,“好了,说正事了。”

完整的一片黄昏在一长段关于生死的对话后静悄悄落入前院。

又一个晴朗的夜晚要到来,没有下雨的预兆,风吹得吊着的小葫芦摇摇晃晃,夕阳照得葫芦外面一层像幼鸟细密的绒毛。八月已经过去快一半,帝京的雨季也即将结束,傍晚的风开始变得渗出些若有似无的凉意,蝉声一阵高过一阵,看不清它们藏在哪里这样用叫声奋力挽留夏天最后的热切。

“如果没有什么疑惑,那今天就到这里好了。”唐云羡站起身,将竹哨收进怀中。

“我有一件事,但不是疑惑。”徐君惟打破沉默,其他两个人原本低着的头都抬了起来看她。

“嗯,是我让你查的事情,对么?”唐云羡在她刚开口时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徐君惟点点头,可又有些犹豫,像是不知道眼下这个时候开口应不应该。

“你说。”唐云羡从没打算隐瞒,可她心中也有些忐忑,其中的原因她却不愿意细细思量。

“你让我去找一个叫苏蕴的玉烛寺后人,我确实查到了这个人。”徐君惟看了看身边的清衡和穆玳,又清了清嗓子,“她呢,是在七年前宫变那天,逃跑的路上,被禁军活捉了。”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唐云羡抬了抬下巴,示意徐君惟继续说下去。

徐君惟又看了看自己身边两个人,好像要从她们身上找到点勇气似的,“那我说了……大理寺的记录上说,禁军当时为了捉那些漏网之鱼,都是就地逼问,对苏蕴当然也是一样,然后她就供出了和她一起逃出地宫的……和她一起逃出去的玉烛寺卿的弟子唐云羡……”徐君惟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穆玳和清衡震惊之余齐齐看向面不改色的唐云羡。

“嗯,后来呢?”唐云羡仿佛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似的,淡淡问道。

“记录上说,后来禁军按照苏蕴提供的逃跑路线找到了唐……找到了你,但交手之后一人重伤,被你逃了。”

唐云羡点点头,好像在说她说得都对,徐君惟叹了口气,她觉得最难开口的部分都已经说完了,于是一口气说道:“你跑了后苏蕴被就地正法,禁军将尸体就地焚毁,只最后上交了记录,就是我看到的那些了。”

刚才所有提到了唐云羡自己的内容她都无动于衷,上风湖在无风的晴天都比不上她的面容平静,可最后这一句说完,她却微微一怔,眼底像是突然出现了一场没来由的大雾,把什么情绪都遮蔽下去,唯独遮不住那一抹恍惚和怅然。

其他三个人并没见过唐云羡这副模样,没人出声,沉默了许久,清衡还是忍不下去率先开口,“云羡,你心里难过吗?”

“并不是难过。”唐云羡说得是实话,“只是觉得不值得。”

一向和唐云羡针锋相对的穆玳眼睛里也有一股黯然的迷蒙,徐君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实话实说这些事,但如今说也说了,只得硬着头皮当个知道得太多的人。

“我们一个个离开,穆玳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安全。”唐云羡已经恢复稀松平常的冷静,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我先走,明天皇宫见。”

唐云羡走出去后,沉默又占据了不大的房间,徐君惟起身跑到窗边看了一眼,确定唐云羡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折返回来,重重叹了口气,“这种紧张的氛围是要为明天做演练吗……我看到卷宗的时候就傻了,现在让我复述,还是冷汗直冒。”

“她让你查这些的时候有告诉你苏蕴是谁么?”清衡眼中的忧虑迟迟不肯散去。

“没有,她只说是玉烛寺的人啊……”

清衡看向一直沉默的穆玳,“穆姑娘,你在玉烛寺时认识这个苏蕴么?”

穆玳摇头,“从来没听过。”

“怪不得最一开始小唐根本不相信我们,原来她是被朋友背叛过……”徐君惟想起当初被唐云羡冰冷的目光扫过时的感受仍然心有余悸,“小唐真是可怜,如果我被抓住让我供出清衡的下落,我是死也不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