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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44)

“是我。”时平朝的声音随着光亮的靠近出现, “我怕你一醒过来刺到眼睛, 所以没有点烛火。”

唐云羡的心跳慢了下来, 她放下手臂,适应了光线,看见时平朝正在床边弯腰拾起她刚刚坐起来时掀掉的海青色官服。

这衣服原本盖在她的身上,时平朝抖了抖,手里的烛光也跟着晃了晃, 他慢慢又把衣服盖回唐云羡的身上。

他坐下来, 两个人的目光毫无意外的碰到一起。

唐云羡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了, 她原本很喜欢这双眼里的干净剔透, 后来又觉得这份清澈只是黑暗的表面,可现在她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清,烛光闪烁着在他眼底跳跃,照开一片柔暖迷蒙的淡黄,浅浅的光晕中她能看清自己疲惫的倒影。

“谢谢你。”唐云羡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时平朝笑了,眼里原本聚拢的温柔缓缓满溢着散开, “我以为你开口就要质问我,你要是问我‘为什么救你’这样的话,我大概会比之前发现你眼神里的绝望还难过得多。”

唐云羡想起昏过去前听到的仿佛轻叹一样的话语,不由自主移开目光,转去观察四周。

这是个阴暗的石室,墙壁斑驳得都有了青苔,铁灰色的石头切面整齐,并不是那种浑然天成的山洞,这种阴暗的感觉太熟悉了,唐云羡诧异地重新看向时平朝的脸,“玉烛寺的地宫不是已经毁了吗?你是怎么又带我来到这里的?”

“玉烛寺的地宫其实比你想得还要大,火烧毁了一部分又被封死了一部分,我们在的是个隐蔽的角落,快要到城南了,再往下走就是上风湖,所以不能再挖只得停在这里。”他耐心地解释,“我见过地宫的图纸,所以知道这里。”

唐云羡点点头,“这样的秘密都让你知道,太后一定很信任你。”

时平朝的目光忽然黯淡了,“她曾经信任过我。”

“我都知道了,只是从孟莞华口中知道的真相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太多。”唐云羡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放轻下来,她又感觉到一阵寒意,是受伤的左臂,原来时平朝把她的袖子齐齐裁去包扎好了伤口,纤细的胳膊就这样孤零零伸在衣衫外,才会觉得这样冷。

时平朝见她苍白的手臂上隐约看得见青红的脉管,体贴地把自己的官袍又披在她肩上,“她和你说了很多我的事吗?”

“大部分都是我已经猜到的。”唐云羡垂下眼帘,仿佛这样能掩盖外袍触碰肩胛时脸上泛起的一抹红意。

“我一直没有如实相告是因为,我太早知道你的身份。”时平朝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想你可能会恨太后,我却要为她复仇,你一定也会恨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时平朝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平的纸和一角几乎褪色的鲜红,“这个红烛令是我在救姑母时在她那里发现的。”

唐云羡接过来展开,看见自己急切稚嫩的字体还留在快褪色的暗红上面:宫变,速逃。

“这是师父死后,我最后向宫中传得消息。”唐云羡不用展开那张纸也知道是什么了,“所以你第一眼看到我替你写得星象记录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时平朝笑着点点头,他像是在回想他们相遇的那个瞬间,嘴角和眉梢的弧度都温柔得让人不知所措,“后来我就又把你写的东西抄了一次,你的笔迹我就自己留下了。”

“秦问后来找我的麻烦,你帮了我?”唐云羡一下子明白了很多当时便觉得用巧合解释太过牵强的事。

“他也知道你的身份,是我说的,他那样做只是想警示你,我们都没有想过要对玉烛寺赶尽杀绝,我要报复的甚至不是皇帝,而是那些在最后背叛了我姑母的叛徒。”时平朝放下烛台,缓缓说道,“我因为反对姑母在朝中的暴虐手腕被扔去了禁军,从最低级的士卒做起,那时候认识了秦问,我和他可能就像你和玉烛寺那些朋友的关系,都从最阴暗的时候并肩走出来,就自然成了朋友。后来姑母想肃清禁军里不安分的世家子弟,秦问当然也算在内,他家世受皇恩,他当然不喜欢姑母的专横霸道。我在姑母手下救了他一次,其实这并不难,姑母那时已经顾不上这些小角色了,她的志向就近在咫尺,离巅峰只差一步,身后的阻碍自然不会放在眼中。”

“所以秦问会帮你除掉那些当初太后的秘密党羽,如今他们都安然享受背叛和沉默带来的荣华富贵,这些人也原本背叛了皇上,他们是你和秦问共同的敌人。”唐云羡终于知道了名单的下落和秦问为什么会是那个与中书令孟大人见面的神秘人,“你们本来是想借这次暗杀造成的人心惶惶顺势动手,但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被冤枉后要洗脱罪名的人是你。”

时平朝的笑容里有欢喜也有苦涩,“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想把你推开这次风浪,但后来我明白了,你不只是为了自己,所以你是不会避着危险绕路。”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局促和不安取代他们谈论阴谋时那低沉的话语,唐云羡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止住话,便等他继续开口。

“所以我刚才见到你说我想明白了,其实是我猜出徐大人也是玉烛寺的后人,那她就一定是在女扮男装。”

唐云羡脸上一热,嘴上却嫌弃极了,“我们在说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能不能有点主次轻重……”她这样说着,埋怨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这也是我性命攸关的大事,在皇宫里,我以为我势在必得,可转过头又看你比对着我时温柔百倍去安慰别人,我当时真的很生气。”时平朝忽然笑出了声,他声音清澈温和,这样低低的自嘲很是好听,“其实我最气的还是你都不跟我解释一下,我是觉得在皇宫里,我已经明白了你奋不顾身救我的心意,可转头移情别恋的太快,实在伤心。”

“我什么时候……”唐云羡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有时她真的不懂旁人的脑子里都装得是什么,只好叹口气作罢,“你其实也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的吧,即使知道我是玉烛寺的人,你对我的了解也没有那么多,你不该随便就……就觉得我该让你生气。”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时平朝笑着看她。

“那你说,我是谁?”唐云羡不信他知道自己是凌慕云的徒弟,该是这一任的玉烛寺卿。

时平朝的眼睛闪烁着的,是她从没见过的光辉,“你曾经是玉烛寺的后人,现在长公主的徒弟,枯荣观的弟子,道号清衡,但这是假的,你真名姓唐,别人叫你的假名清衡居士,只有我叫你唐姑娘,你是个知道很多秘密的人,你怀疑过我,但我不怀疑你,因为你是我时平朝倾心的人,我还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如果我喜欢得不好,还望唐姑娘见谅。”

唐云羡愣愣地看着时平朝,脑袋被他的话塞得满满当当,其他什么都容不下了,直到时平朝小心翼翼试探般得靠近她,像是在宫中那次偷袭得手般亲到她的脸时,她才意识到这个举动的大胆,抬起右手拍进时平朝的胸腹,他往后一仰,猝不及防跌倒地上。

唐云羡又震惊了,她以为自己还被□□牵制,哪有什么内力能用,情急之下挥掌出去也就是想推开时平朝,可内劲这样丰沛她完全没有预料到,时平朝皱眉捂着胸口爬回床边,她才从诧异中恢复,“我中得埋心散怎么好得这么快?”

“我……我有解药。”时平朝揉着胸口,挤出艰难的笑容。

唐云羡这时满怀歉意也晚了,可她还是觉得时平朝靠过来的举动是找死,是活该的另一种表达形式。可她的脸太烫,比左臂的伤口还灼热难受,她可能也是活该。

“你哪来的解药?”为了缓解尴尬,她只能换了话题接着问下去。

“我有很多玉烛寺该有的东西。”时平朝从痛苦里缓了过来,又能微笑着说话了,他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放进唐云羡的掌心,“这个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