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娘与俏郎君(93)
杨瑾锁住眉头。
陈大人没有等来他的回答,又道:“寒窗苦读,出仕为官,有人为权贵,有人为谋利,或继先人之道,或奋而改命。官这一字,从来都是踏过千百人才坐得上去的。你为何而做官?若只是为你的妻子,这样纯粹的理由,未来说不得会很辛苦。”
一剑直刺。
杨瑾的身体绷的越发的紧,若杯中有酒,只怕已经洒出来了。他直觉这很危险,自己从未与人提起的原因,被人直白剖开,陈大人是在试探他吗,这会与知春父亲的案子有关系吗……一种熟悉的感觉攀爬而上,一瞬间扼住他的喉咙。
眼见杨瑾浑身发出警惕的气息,陈大人无奈道:“且放心,我并不会拿你妻子一家如何。当年的案子早已定案,蚍蜉撼树……”陈大人轻轻一笑,摇摇头,“杨瑾,你为何为官?若愿意,等你想好答案,再来见见我吧。”
……
杨瑾告辞后,陈大人又自饮自酌了一壶酒。
待他走出泰吉楼,大多店家已关铺门,行人渐少。
沈永跟随上前,也不知他先前站在哪里,站了多久,笼着满身霜寒。
车马行了一会,陈大人问道:“沈永,你为官几年了?”
“回大人,下官二十入仕,今年已有七年了。”
“二十,与杨瑾倒是一个年纪。”
“下官惶恐。”沈永壮起胆子问道,“大人,似很看重杨瑾?”
马车上传来声轻笑,“你觉得杨瑾如何?”
沈永斟酌再三,答道:“他不是下官所见中最聪慧的,但胜在有勇有谋,且身上有种易让人信服的能力,若此人入仕,才华不限于纸上。”
冷月高挂,马车在青砖道上慢悠悠走着。两道的景色越来越清冷,最终只剩一车一马,和乘骑于上的人们。
久到深夜仿佛要被冻住,陈大人才悠悠道:“京城从不缺聪明人。圣上任人唯贤,我不过学之皮毛。此人是偏才,既然让我遇到,就占个先机吧。”
……
烛火爆出声响。
冯知春忽觉指尖一疼,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见自己一手捏着针,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上,一滴血珠摇摇欲坠。
她忙把手指含在口中润了润,止住血,再收拾好缝制到一半的衣物。起身贴着窗,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等待的过程总是难熬。
每每这种时候,她都无比怀念后世的手机,动动指尖,天涯就在眼前。哪像这时候,干巴巴地望着,都快成望夫石了。
为了防止自己再睡着,冯知春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冰冷的夜风吹进来,刺得她抖了个激灵。
嗯,果然神清气爽了!
安顿好知夏知秋入睡,楚云和赵丰也过来陪她聊天——因着家中是女眷少年,杨瑾此行并未带赵丰同行,只约定到了时辰还不见他,便去酒楼寻他。
有人作陪,时间打发得也快。
这回没有等多久,院门“吱呀”打开,有人走了进来。屋里三人忙探头去看,一瞬墙边出现三颗人头,纵火光明亮,还是怪渗人的。
于是乎,不怕凶犯不畏险境的“中周县神探大人”杨瑾,难得的受惊往后一跳,也属正常范畴。下一刻,他看清那三颗是什么东西后,自觉尴尬,不由地摸了摸鼻子遮掩。
“老爷!”
赵丰和楚云整齐地开口,“您可算回来了,夫人一直在等您呢。”
“哦,是吗。”杨瑾应道,才发现他在冷夜中徘徊太久,嗓子被冻得有些嘶哑。他迎光看向站在两人身后的冯知春,冻僵的心头似也被暖光温得暖意融融。
“屋外冷,傻站着作甚么?”冯知春瞧见杨瑾冻红的脸就心疼,“快进来暖和暖和。”
楚云和赵丰对视一眼,很识趣的,一人“我去温姜汤”一人“我去烧热水”,眨眼就让出两人温腻的空间,跑没影了。
杨瑾走进门房,边惊讶问:“楚云以前是这性子?”
冯知春笑道:“哼,被你家的赵丰给带坏了吧!”
虽在约定的时间前回来,但一听说知春一直在等他,杨瑾心里就过意不去,他其实可以更早些回来的。
也不是没听过县城同僚说自己贪杯晚归,被自家媳妇冷眼相待的例子。他忍不住心虚地揣测起冯知春的心思,唔,看脸色不像在不开心……然自己在她手上栽过多少跟头,叫他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只好试探一下,“你等了很久?”
“天冷,我想年三十的菜单想得乏了,便来这坐坐。万一你醉倒在门口,我也能第一个看见,日后好打趣你。”冯知春开玩笑道。
她还从未没见杨瑾醉过,即便他们成亲那日,杨瑾沾了一身酒气,行动力也不减……
杨瑾缓下脸色,笑道:“若我真醉倒在门口,那般丑态,任凭夫人处置。”
“那我要在你脸上画小胡子!”
“好说好说。”
……
第80章 辛苦
冯知春往手心呵口气,搓了搓,盖在杨瑾冰凉的手上,“门房的墙还是薄了些,这里冷,咱们回后院去吧。”
回了后院寝屋,杨瑾洗漱后钻进被窝。他看向旁边——冯知春正捧着一本《京城奇案录》看得投入。
这本书是前几日外出采买时顺手买的。讲的是京城流传街坊的案子,当然,也润色不少。
杨瑾卷着被子凑过去,揽过妻子的肩膀,扫了一眼翻开的书页。
是一宗伦理命案。
甲某与雇主家的小姐私定终身,被发现后,雇主勃然大怒将他打出门去,并迅速给女儿谈了门亲事。甲某看见心爱的女人嫁人,心急如焚,设法溜进前雇主家,想带小姐私奔。哪知小姐反要与他断绝关系,命人叫官捉拿他,一瞬间甲某觉得天翻地覆,曾经的海誓山盟不过楼兰一梦,被背叛的仇恨让他脑子空白,遂几刀结束了小姐的性命。又砍伤数人,还割去了前雇主的小指。刑堂之上,甲某的母亲与前雇主相见惊呼,甲某才知,母亲与前雇主有一段情,也因身份悬殊,母亲怀珠泪离,远离京城,没想到他阴差阳错又回到生父府中做事,还与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当场甲某便失心而疯撞了堂柱。
冯知春瞠目结舌道:“真是造化弄人。”
杨瑾大抵见惯了,神情有些淡漠,用手指卷起她落在肩上的一缕发把玩着。
冯知春沉浸在书卷描写的场景中,后世这样的案件并非没有,只是,每每看过这样因果循回的案件,家人都要评上一二。
“若甲某的生母告知他他的身世,若甲某的生父家不因门第看人促成甲某的生父母的姻缘……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念之间坠业火。他真是可恨又可悲。”
杨瑾闻言,眸色微闪,一瞬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来。
他轻声道:“并非所有的真相都愿意被人揭开,并非所有的真相都能让人豁然开朗。”
有时候,苦苦追查得来的真相,也会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这个道理,知春,你又明不明白?
陈大人那句“未来说不得会很辛苦。”,与其说是提醒他心思还太单纯,难以立足官场,更像是暗示他想为冯家翻案,没有那么简单。
辛苦?
他早就知道会很辛苦。
朝廷定下的罪,翻案,那不是打朝廷的脸吗?
可是,他不忍心再听到知春的哭声。
她总是哭得那样小心翼翼,将漂亮的脸埋在手心中,肩头微微颤抖,轻轻吸着鼻子。第一次听她哭,他蹲在树上干看着,后来还睡着了。第二次听她哭,他躲在厨房门口,除了看天上的月亮,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
总是看她一副“不怕天塌”笑意盈盈的模样,他都快忘了,她肩上担着什么。
正是那时,杨瑾暗下决心,一定要为冯知春找到冯家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