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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有巧女(317)+番外

杜文亲自来接他。

牧清辉见到他之后,二话不说,一揖到地,万分感慨道:“不曾想到还有重见天日之时,却叫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当初杜文头一次在大牢里见到牧清辉的时候,他虽然落魄,可难掩富贵气象,双颊饱满、眼神明亮,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股生机;如今在里头一待两月,人瘦了不说,就连眼眶也深深眍下去,周围满是皱纹,眼珠都浑浊了,活像是老了十多岁!

杜文看后不胜唏嘘,忙上前扶起他,又拉着往车里走,道:“你家虽好,可毕竟久无人居住,空旷的很,也冷清的很,且先来我家拾掇一晚,休整几日,待我们都放下心来,这才放你回去。”

牧清辉有几分贪婪的看了几眼蔚蓝的天空,闻言忙拱手道:“不必这样麻烦,周伯也在家,哪里又需要去叨扰弟妹与二老?”

自从得知他出事之后,郊外庄子上牧清寒的奶公周伯便十分焦急,竟连夜跑去杜家下跪,老泪纵横的求杜文救救他家大爷,更主动带来一生积蓄供他上下打点……

周伯虽然只是牧清寒的奶公,但对牧清辉这个大爷也十分照顾,主仆几人感情颇深。

杜文笑道:“我便猜你会这样说,一早就叫了周伯去我家,如今正等着呢。我家虽小,然客房还有几间,你且安心住着吧。”

说完,便吩咐车夫启程。

牧家院子固然拾掇的好,可到底少了些人气,前番又因为风声问题人心浮动,下人也走了几个,未必照顾得好人。而周伯虽然衷心,终究年纪大了,约莫有些地方便力不从心,杜文哪里敢叫牧清辉这么回去?

推辞不过的牧清辉上了车,又忍不住掀开窗帘,望着两侧飞快向后移动的景物感慨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原先我风光的时候,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当真是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遍的绫罗绸缎,交不尽的朋友,使唤不够的奴才!哪成想一朝落难,是人是鬼就都显出来,树还没倒呢,猢狲便已然散了……”

想当初,他何等意气风发,不管走到哪儿都受人仰视、追捧,而突然一夜之间被捉入狱,其落差之大不亚于从天上到地下,也算是尝尽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如今重回人世,颇有沧桑之感。

杜文亦道:“的确如此,不过也不尽是坏事,好歹也能借此机会,辨识人心。”

因有皇太子的腰牌,后头杜文和杜瑕,甚至是周伯都进去看了一回,也说了外头的事情与他听,比如说济南商会老会长的反应,再比如,南边其中一个船厂并船队的巨变。

原本周伯害怕自家大爷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哪知牧清辉听到这个消息竟意外平静,只是点头,淡淡道:“意料之中。”

本来自己为了掩人耳目,不露一点马脚,他叫那两个心腹去南边发展时就不曾扣下卖身契,一应事务全凭良心。后来渐渐成了气候,为了进一步调动积极性,牧清辉索性一人划了两成干股与他们,而至于他自己的那八成干股,俱都用的化名。

任谁看,这都是一种极其冒险的做法,只要那两人有一点儿私心,哪怕就是要占山为王,自立门户,牧清辉明面上也不可能拿他们如何!因为没有证据!

可之前牧清辉混的风生水起,更有牧清寒这个京官儿极其一系列盘根错节的关系在,威慑力巨大,众人非但不敢有异心,反而要加倍卖命,希望能得了牧清辉的赏识。

然而突然的,牧清辉被抓,牧清寒也被人弹劾滥用职权,官商勾结,眼见着牧家就要被连根拔起,他们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少本就不那么忠诚的下人心思立刻就活动了。

早在被从济南府押往开封的路上,牧清辉就已经产生过这种担心,故而后头周伯小心翼翼告诉的真相,与他而言也不过是猜测被验证而已,并不算多么震惊。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可该心疼的还是要心疼。

说不心疼损失的银钱,那是假的,可相较于银钱,牧清辉更心疼的恐怕还是对待那人的一片真心,以及这些年的辛苦经营一朝付诸东流!

那日周伯走后,牧清辉也曾面对空无一人的牢房暴躁、抓狂,几乎要发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夜深人静之时,便是有今天没明日的死囚都该睡了,可牧清辉还是只能大睁着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灰突突的冰冷石墙,胸腔中不断翻滚的恨意叫他无法平静。假如那个背叛他的手下此刻便出现在他面前,他毫不怀疑自己绝对会扑上去,然后生生用两只手掐死对方!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可是呀,在大牢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熬着熬着,他就想通了,不仅仅是这一次的事,还有许多以前应该想,却总是没时间,也静不下心来想的事情。

因为外有杜文不断周旋,内有唐芽直接上下施压,主审官员根本不敢对他用刑,又因证据不足,被杜文一一撕撸,也不能定罪,牧清辉就只是被关押着。

曾经的牧清辉几乎每日都忙的脚不沾地,连吃饭睡觉都是挤时间,他曾无数次渴望过什么都不必做的悠闲时光。然而当这种日子以猝不及防的姿态突然降临,他却愕然发现,原来什么都不能做的状态,是这般叫人无所适从。

每一天,每个周而复始的每一天,牧清辉哪里都不能去,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一方暗无天日的小小空间。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一笔一纸都摸不到,更别提像以往那样消遣排解。

他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因为此地关押的皆是身份敏感和罪名重大的囚犯,按照规矩,不管是牢头还是狱卒,都是不被允许同囚犯交流的。而除了牧清辉之外的绝大部分囚犯,要么歇斯底里的疯狂,要么被打的奄奄一息,要么就是一言不发的失魂落魄……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在中间最叫人无法忍受的那些日子里,牧清辉想过死,他觉得这种完全看不到尽头的日子自己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

好歹他牧清辉也算是一方人物,士可杀不可辱,与其这样一日日磋磨下去,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了!

他甚至偷偷解下了自己的裤腰带,并且成功的挂到了高高的围栏上,然后,却在将自己的脖子挂上去的前一刻,后悔了。

他不敢,不舍得!

他不舍得死,不舍得已经创造的场面,更不舍得那些至今还在外头为自己拼命奔走的亲朋好友!

他家中有娇妻,还有两个儿子尚未成人,甚至亲弟弟尚在边关,生死未卜,更连自己已经落难了都不知晓!

他不想死,他不能死!

若是他此刻死了,岂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那些一直想方设法害死他的混蛋们开心了,高兴了,可亲人呢,朋友呢?自己死了是轻松了,痛快了,留下这烂摊子却又叫谁收拾?

就那么一会儿,牧清辉突然就想通了,也想开了:

死,并不难,甚至不可怕,可怕的却是如何背负着那些沉重的仇恨与责任继续活下去。

再然后,牧清辉就开始强迫自己找事情做,比如说想东西。

在牢里的这两个多月时间里,牧清辉想了许多事情,从小时候父亲宠爱几个姨娘,却忽视自己的发妻,让他们两个本该高高在上的嫡子饱经危险磨难;到后面自己如何想方设法掌控局面,从牧家商号掌柜的过渡到济南府商会会长;再到自己逐渐被外人的奉承迷了眼睛,放松警惕,最终身陷囹圄……

人在绝望之际,心境往往会经历空前剧变,最常见的便是从平静到疯狂,而许多人也是折在这上面。但假如能坚持下来,从疯狂重归平静,那么非但可能大难不死,甚至整个人都有种洗净铅华的超脱感!

除了孝敬皇太子的一百万两之外,牧清辉此番各种损失无数,可若单从心境上来讲,却又收获甚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