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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4)

作者: 泠零 阅读记录

“对,这里很美。”她面上带了些小女孩般自得的神气,“可是这世上有许多地方,你总会找到有一处,比这还美。”玉白手指遥遥指向他,她的眼里带着不可抑制的悲伤,“这小鱼儿甘愿被你囚于掌心,那么你呢?我的子渊,你愿不愿被我囚于高唐。”

愿啊,愿啊,我甘之如饴!一种不知名的渴望在喉间滚动,重复的话语在脑内沸腾,宋玉那样热切而渴盼地望着她,可眼前却又是一双双同样热切而渴盼的眼睛。老师,景差,母亲……以及殿堂之上,翘首仰望才窥得见衣角的王。

手中小鱼碎成红缨般的丝缕花瓣,一片赤锦合欢瞬间干枯委顿,那片兴许开始便无所不在的黑暗涌上来,淹没了那双眸子,以及和着清泪的呼唤。

“子渊!”

作者有话要说:宋玉又一次梦到高唐了

☆、练字

春去秋来,四季变换,我便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每天里,最开心的事便是爬墙去看邻院的宋玉。尽管每天都能听到他清冽微哑的读书声,可我总觉得不够。纵使已把他的容貌记在心底描摹千万遍,可每天清晨,窥见他时,还是会心跳如鼓。只恨不能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因为姜家和顾家的缘故,我也和顾清洛这厮混得越来越熟。但到底是个姑娘家,最疯狂也不过是骑马绕鄢城转一圈。当然大多时候,我还是更喜欢和顾清洛呆在家里,捧上一本诗集,品读半日,竟也不觉无聊。只是没想到顾清洛那般好动的人,也喜看书,安静成稳得不像样子。

只是近日来,顾清洛却有些闷闷不乐。听得他说,最近朝中形势恐有巨变,许多官员将被外调。终于在公元前284年,屈原放逐。那一年,我十三岁,宋玉十五岁,一切都被命运打断。

“今日陪我去看望一位郢都的朋友,可好?”顾清洛缓声说道。

“不去,你在郢都天天混迹于烟花柳巷,那你的朋友自然没什么好见的。”

我漫不经心地回道,连头都懒得抬起来,一心钻到话本子里去了。

“姜宜笑,这个朋友可是屈原的弟子,你当真不去?”

前几日顾清洛同我讲了朝中屈原的经历,我羡煞得不行,只觉世上怎会有如此正直之人。我一听和屈原有关,便央求顾清洛带我去。他被我烦得不行,便答应了。

宋玉坐在庭院煎茶,碧绿的茶水顺着竹叶流下,有一股清香。他举杯浅尝,茶水滤过唇齿,侵扰舌尖麻木的味觉,大面积的覆盖,最后滑入喉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

今天他宴请了一位在郢都的朋友,说是朋友,不过是景差为他笼络的人脉,那人有万贯家财,日后总是会有帮助的。宋玉露出一抹讥笑,这段路上,到底要放弃多少东西,才能结束呢?

还未思索片刻,便听得有人叩门,宋玉起身,如雪的衣袍散落开来,配着院中正盛放的玉兰,如画中隐居的仙人,冷艳得不可方物。他打开门,原以为只有顾清洛一人,可却瞥见少年身后一抹淡粉色的裙角。少女纠结着要不要进去,眉心微蹙,一副小女儿作派。宋玉看她这局促模样,便发了话,

“都进来吧。”

少女悄悄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偷偷划过他的脸庞,复又偷偷低下,唯恐被人发现,跟在顾清洛后面进来。甫一进门,顾清洛看着宋玉苍白的面容,心下一惊,

“老师的事,莫要介怀。”

“不会的。我会记一辈子。”

宋玉终是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他这个人啊,总是太执拗,太冷漠,太清高,太不惹人喜欢了,所以这么多年来,除了老师,就再也没有别的人了,真是可笑啊!

宋玉抬眸,看着眼前正襟危坐的姜宜笑,突然就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孤单了。每天清晨都能看见她,趴在墙上,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爱慕之情,深切热烈。有时,他会想,姜宜笑或许是那梦中女子,着如火红裳,踏着合欢而来,微风扬起她鬓角的碎发,便已风情万种。她问他是否愿为她留在高唐,可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他踏着千万人的尸体,她拥有的是如阳光般炽热的合欢,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谁又能留住谁呢?

顾清洛说要切磋书法,他便进了内室,拿来笔墨纸砚。姜宜笑这才把悬着的心给放下来,细细打量这庭院,干净淡雅,转头看向院中正迎风开放的玉兰,便不由得一笑。宋玉从屋内出来,看到的便是姜宜笑对着玉兰树发呆,宜笑,果然笑起来才最好看。

顾清洛对于书法兴致最高,他的字,飘逸隽秀,如美女簪花,虽然漂亮,可却失了风骨。宋玉低头不语,自顾自开始蘸墨,挥毫落笔如云烟,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如霜林无叶,莫失中节,颇有大家风范,却又极具个人姿态。

姜宜笑稍稍挽起云袖,握住那支尚留有他体温的毛笔,极为规范可也太过生硬,写出来的字虽具各家之长却像是个拼接坏了的人偶,初看只觉惊人,可细看才知纰漏百出。

顾清洛定神看了看这三幅字,终是自愧不如,甘拜宋玉下风。很久很久以后,顾清洛才发觉,他这一生似乎样样都差宋玉一截,他从未能赢过宋玉,所以他也从未赢得那人的心。

“她的字,需重练,我来教。”宋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说出了这话,虽然还是和平日里别无二致的语气,可似乎多了一份期待。他瞧姜宜笑忽然就攥紧了手心,整个身子都绷紧了,惟恐避之不及似的。他的神色突然就黯淡下去,正想着她拒绝后,自己该回些什么,却听得她应允了自己,便觉得身心都要雀跃起来,像是幼童得了新衣般,无法自制的欢喜。

宋玉稳了稳心神,将姜宜笑唤至身侧,整个人覆在她身上。宽厚的掌心握住她略带冰凉的手指,收拢,他的温度和她的融在一起,是玉兰的雅致和合欢的热烈,纠缠不息,相生而死。她的发丝轻轻擦过他的脸颊,丝丝点点,揉过他狂跳不止的心,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他不由得轻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边,耳垂腾地便红起来了,便是藏在面纱底下,也能透出几分颜色来。

在那一瞬间,宋玉曾想过这一辈子就呆在鄢城,娶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最好是姜宜笑,赌茶泼墨,共话桑麻。可也仅仅只有一瞬间,便将这些最隐秘的心思压下,轻易不肯放出来。

凝神间,纸上已多出四字,宜笑,宋玉,分别占据一边,像是婚书上的夫妻二人,她着粉色纱裙,明艳俏丽,他着淡蓝衣袍,风流溢彩。夏日静谧的午后,蝉鸣不觉,烈日不觉,只闻身边人的呼吸,牵扯着彼此的心跳。

临走时,那张纸被姜宜笑拿走了,说是要好好观摩,宋玉便也随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过后,就要正式开虐啦

☆、牢狱之灾

我看着那张写着我和宋玉名字的纸,指尖反复的摩挲,像是要把那四个字刻入心底,揉碎了,清清楚楚的。他教我练字的时候,我们的距离是那样的近,呼吸纠缠在一起,乱成一片。他的侧脸时不时刮过我的耳畔,温热的触感,令人心生眷恋。

我有时候会想,我为何会如此喜欢一个人,欢喜他到无法抑制,将姿态放得很低很低。他若瞧我一眼,哪怕只是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都足以令我欢喜过甚。他待我如何我并不在意,我原先只愿每天醒后爬墙看他,伴着他的读书声迎来每一日。

可渐渐地,我发现,我竟不满足于只是守着他。倘若他多看了旁的女子一眼,我都能恼上半天。可我也十分明白,他愿意看哪个女子,愿意与谁携手,他喜欢谁,都与我无关。

我只是他漫长生命中的一个陌路人,寻常至极。可是他不知道,他之于我,如鱼之于水,平日里不觉如何重要,可一旦失去,才知那已经成了呼吸,割舍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