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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犯青花(23)

“大娘一个人住在乡里不闷么?”

“不闷,老邻居老亲戚的常来常往,又有客人要招呼,忙着呢。倒是在城里,同一层楼住着,隔壁人家是谁都不知道,一扇窗子三面墙,那才叫闷呢。”老人家说话很有趣,三两句形容尽城乡差别。

“那你们将来有什么打算?是落叶归根回到古镇来呢,还是全家搬城里去?”

“老头子再过两年就回来啦,儿子喜欢城里,已经买房子了,不打算再回来啦。”

“那儿子娶媳妇,您不得跟着去带孙子啊?”李望捡老人家爱听的说。

果然麦婶打开话匣子,诉苦道:“我这儿子啊,又倔又不孝,一点不像我们俩,简直比抱养的都不如。从进城后,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还得我蹶儿蹶儿隔三岔五往城里看他去,他倒还不耐烦。又不肯学做生意,又不肯好好处个对象结婚,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养儿养女都是罪啊,也不知我哪世不修,生下这么个不学好的东西来。”

李望假装一无所知:“您儿子是做什么的啊?”

“工人,在昌南机械厂上班。”

“我听说你们家是骨瓷名家,您儿子怎么不跟着学做瓷呢?”

“不想学呗。”麦婶不愿意再谈下去,草草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主意,哪肯听爹妈话。”

李望凝视麦婶的反应,只见她手上动作不停,眉毛微微皱起,有明显的困惑和轻微愤怒,却不是恐惧。看样子对于儿子不肯做瓷,她是有过很大意见的,说不定还起过争执,但最终不能做主。

他试图推进:“是儿子不想学,还是老爷子不想教啊?”

“都一样。”麦婶站起身来往门外张望,又嗔着小姑娘给李望倒水,显然不愿意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

父子不和。李望通过麦婶的表情和逃离反应做出判断,正想着怎么样把话题转到青花身上,却听见麦婶热情地招呼:“青松来啦?”

原来是青松来找他吃饭。

李望只得告别,心中微觉泄气——不用再设法询问了,从麦婶见到青松的反应来看,没有半点羞愧或意图回避的表情。即便麦家父子与青花失踪有什么关系,麦婶也必然一无所知。

古镇的两大特产是土鸡与河鱼,青菜是苦竹豆腐,野菜鸭脚板,李望吃了满满三碗饭,又陪青花爸喝了几盅酒,哄得两位老人家十分高兴。他忽然想,如果青花没有失踪,也许现在他们已经结婚了,他这会儿就是在跟岳父岳母吃饭,不禁心下黯然。

吃过饭,青松送了李望出来,两人沿着空中水渠的天桥散步,居高临下,看整个村庄渐渐沉入夜色。月亮升起来,有很好的月光,照得地面烂银一片,连瓦片儿都清晰可辨。李望深感寂寥。

有只黄狗时而前时而后地跟着他们,却又并不跟得很近,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尾巴,大概狗也很寂寞吧?

青松这会儿跟李望已经很亲了,左一句右一句地打听刑警科的侦察故事,又问:“望哥,考警校都需要什么条件啊,你看我合适不?”

“你想当警察?”

“其实也没想好,我今年高三了,一直不知道报考什么学校,今天看见你,忽然觉得当警察也挺好的。要不,我就考警校吧,你觉得怎么样?”

李望笑了,这小子跟自己当年一样糊涂。记得自己高三那年,还想过跟青花一起报考美院呢,但是青花失踪了,他一念之勇考了警校,想要亲自侦察青花的失踪原因,可是十年过去,没有一点进展。

“青松,你想当警察,要有天赋,有敏锐的观察力。要不,你帮我做件事,也试试自己适不适合当警察。”

“什么事儿?你说。”

“你帮我……留意一下麦田客栈。”

“他们家有案子?”

“这是机密。做警察,要学会自己观察,不该问的事不问。”

“那我观察什么啊?”

“比如说,他们家有什么特别的客人进出?尤其是认识十年以上的熟客。老麦是个谎话精,瞒了很多事,比如小麦明明是会烧瓷的,可是却跟我说对瓷业一窍不通,这是不是很可疑啊?”

“确实可疑。小麦烧的瓷不错的,以前常烧些花瓶啊笔筒啊什么的送给我姐。”

“他跟你姐很熟?”

“一个村儿的,有啥熟不熟的。那时候我还小,也看不懂什么,不过现在想想,他应该是喜欢过我姐的,平时不来我家,我姐一放假,他就往我家跑,还教我姐蘸釉、刻花什么的。”

李望心里的疑云更重了,麦家父子不仅隐瞒了小麦会烧瓷的事实,还故意撇清和青花的关系。老麦记不住青花还有情可缘,但是小麦说对青花没印象就太可疑了。一个男人,是永远不会忘记他喜欢过的第一个女孩子的。小麦的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怎么可能忘得这么干净?

之前一直把怀疑目标锁定在老麦身上,但这一刻李望忽然想,难道青花瓷瓶的主人不是老麦,是小麦?

天边掠过一片浮云,月光昏暗下来。

第十章 思溪烟水

玉衡坐不惯长途客车,托酒店前台代订了出租汽车,连旅馆也提前联系好,就在村口桥头。两层砖瓦楼,屋顶高高的,虽然不比酒店,但也窗明几亮,卫浴齐全,最难得的是窗口望出去正对着那座古老的廊桥。

哦,通济桥。这就是青花瓷瓶上的小桥流水人家了,对面,即是楚雄家的老房子。高高的院墙上飞起层层角檐,是徽派建筑里五凤楼的标准格局,粉墙黛瓦,黑白分明,别说盗贼了,连鸟儿飞过都要使一点力气呢。

玉衡泪盈于睫。从来都不知道楚雄的老家原来是婺源思溪,更没想到,不是由他带她来,而是在他身后,她才有机会拜访他的故里。

来之前她在宾馆上网查过资料,知道这桥建于明代景泰年间,已经有六百年历史了,常被拿来与瑞士琉森湖上的廊桥相比,但实际上除了同样是桥且有顶廊外,实在没什么相似。长度宽度都远远不及外,梁上也没有那些宗教彩绘。最关键的,是河道太窄,只有河鱼,没有天鹅。

玉衡是去过廊桥的。还在蜜月时,她与楚雄遍游欧洲,在琉森湖畔,她支起画架画天鹅,楚雄为了让天鹅不要走开,一直撕面包喂它们,满眼柔情,那脉脉的神情,到今天想起都会让她浑身一阵酥麻。

想起往事,那壮丽的廊桥,桥下的天鹅,水上的游艇,对岸的建筑,远处的阿尔卑斯山,甚至山顶皑皑的积雪,就仿佛都累累重现眼前。耳边又响起琉森湖畔的钟声,甚至舌底泛起巧克力的甜香。瑞士是钟表之国,到了五点钟,全城所有的钟会一起敲响,学生放学,工人下班,到处是乐滋滋的笑脸。

彼时有多么快乐,现在便有多么伤心。

玉衡向房东打听:“对面房子住的是什么人?”

“没人。老叶家的儿子去了昌南,这房子一直空着,村委会统一管理,门是开着的,你进去逛逛。”

“叶家?”玉衡一愣,“这家的儿子不是叫楚雄吗?”

“楚雄?”房东要想一想才能回答,“啊,你说的是叶家二儿子啊。这家原是双胞胎弟兄两个,老大叫叶英,老二叫叶雄,后来过继给姓楚的人家,就改名楚雄了,难得回来。现在这房主是属于大儿子叶英的,娶了个漂亮的城里媳妇,结婚后也跟着搬到昌南了,只有逢年过节祭祖时才回来一趟,收收房租什么的。”

楚雄还有个大哥?玉衡呆住了,越接近真相,就发现自己对楚雄越陌生。她简直不能相信众人口中的楚雄,就是她最最亲爱的丈夫。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子的耳鬓厮磨朝夕相处,她怎么竟会对他全无所知,甚至连他真正的名姓都不知道?世上还有比她更失败更滑稽的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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