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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贞节牌坊(21)

短衫却说:“慢。”

慧慈停下,不耐烦地问:“你又有什么事?”

短衫笑笑说:“因为是临时订的棺材,一时棺材店里缺货,少了一具,所以只得订了一具特大棺材,足够两个人用。您和四姨娘生前交好,姐妹情深,就睡一口棺材如何?”

慧慈诧异起来:“难道这口棺材不是我的?那放在这里给谁备着?你自己用不成?”

短衫嫌晦气,“呸”了一口方道:“那是给我妈留的。”

慧慈轰然大笑,连说了几个好字:“好,好,好,你妈生了你这个好儿子,死也闭眼了。”

短衫讪讪说:“委屈姨娘了。”

“算了,挤挤就挤挤吧。”慧慈无所谓地说,走到大棺材旁,一边抬腿迈进去,一边带着笑对已经死透了的四姨娘说,“喂,一个人占那么大地方干嘛?往旁边让让。”

没有人看清楚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天地间起了一场小小的震动,又像是时间大神忽然走快了一步,每个人只觉得心头突突地一阵狂跳,还没有清楚意识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二姨娘慧慈沉重地倒下去,紧挨着四姨娘荷花躺了下来,她的眼睛闭上了,嘴角有丝丝血迹,没有人看清是不是真的四姨娘自己给她让了位子,但是却都清楚地看到结果――四姨娘的眼睛闭上了。

事隔多年之后,卢家人每次讲起这一幕就有些犯迷糊,忍不住要彼此印证,喂你看清了吗?到底慧姨娘是怎么躺下去的?是她把四姨娘搬开的还是四姨娘自己腾的地方?四姨娘的眼睛是谁帮忙给闭上的?

问题有很多,答案也有很多,于是等于没有。

短衫回到母亲房中,吩咐丫头:“拧把热手巾来。”抱怨着,“累死了,一宿没睡。”

卢胡氏心急地问:“她两个怎样了?”

短衫轻松地说:“死了。”

“死了?”卢胡氏有点心慌慌的,说不清什么滋味。自己同这几个姨娘斗了大半辈子,如今忽然之间,五个人脚跟脚地去了,先是凤琴莫明其妙地客死途中,接着小蛇和老爷双双在床上咽气,不到半天功夫,又传出娉婷上吊的消息,现在,慧慈和荷花也死了。人的命,竟是这样贱的么?就为了一座贞节牌坊?

她忽然对自己半世的信仰动摇起来。愣愣地问儿子:“这么着,皇上该答应赏赐牌坊了吧?”

“应该会吧。”短衫得意地说,“顺治七年,有位安徽吴黄氏‘绝粒殉夫’,赏了座‘黄氏孝烈门坊’;嘉庆二十五年,有个叫许俊业的死了,皇上奖赏他的一妻一妾‘双节坊’;现在咱们卢家六房妻妾,同日殉夫,这是多么刚烈的壮举,简直惊天地泣鬼神,怎么不也得赏座‘六节坊’?”

“六房妻妾?”卢胡氏一时不懂,“哪来的六房妻妾?”

“慧姨娘,娉婷姨娘,荷花姨娘,小蛇,加上虚报忌辰的凤姨娘,再加上您,不刚好是六位吗?”短衫弹弹衣襟,“妈,现在可就差您了。”

“什么?”卢胡氏大惊坐起,“你连妈也不放过?你竟敢要我死?我不死!我不死!我不死!”

短衫收了笑容,一拍桌子站起来:“由不得你!”回身命令,“阿福,动手!”

阿福答应着,拿着绳子,却瑟缩着不敢动手。对大太太的畏惧已经是根深蒂固的思想,让他亲手勒死大太太,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如今虽是二少爷当家,可太太余威犹在,如何下得了手?

短衫一脚踢开阿福,亲自拿了绳子跳上床,按住母亲将绳环套进脖子,用力拉扯起来,一边怒骂:“阿福,还不来帮忙!”

阿福抖索索爬起来,磕磕绊绊地过来,拉住绳子另一头,同短衫两个,一边一个,两下里一较劲,只听卢胡氏喉咙里咯咯一阵响,嘴角流出血来,眼睛翻开,舌头吐出,慢慢地不再动了……

贞节牌坊

尾声

尾声

卢府娶亲向来是青桐县的大事,然而卢家二少爷短衫的婚事,则比他的祖祖辈辈都还要威风十倍。那一天,青桐县民倾屋而出,都拥到县志碑去看新娘子拜牌坊——卢氏妻妾六人集体殉夫,用六条人命换来的贞孝节烈牌坊,也是大清皇帝颁出的最后一座牌坊。

在牌坊前,新郎新娘双双跪倒,听司仪高声颂扬:“青桐卢氏,世代礼仪之家,男子禀公守法,女子贞静贤淑,从一而终,三从四德,梅菊可拟其神,冰霜难比其洁,世人共仰,众望所归……”

西岭雪

二零零三年七月二十四日于西航花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