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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世的左边等你(人鬼情系列之一)(39)

记得在北大石桥上,我曾问以然何以茶墨两爱,以然答:“奇茶妙墨皆香,春风秋月同美,各擅胜场,无分轩轾。”

也许,早在那时候,我与无忧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是“各擅胜场,无分轩轾”的了。

可是,究竟奇茶妙墨孰更香,春风秋月谁独美呢?

以然又说,无忧是他的红颜知己,而我是他的亲密爱人。

可是事实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他的红颜知己,然而无忧,也许才真真正正应该是他的亲密爱人。

冥冥之中,是谁的手颠鸾倒凤,同红尘儿女开了个黑色玩笑?

红娘小姐或者月老大人或者会以为这很好玩很幽默吧,但是对当事人来说,却是十分残忍而痛苦的一次轮回。

只为,爱与不爱,并不仅仅是一字之差,更还要付出一生的感情去经历去判断去抉择去承受。

而我,该怎样抉择?

不是每种误会都很美丽

第二天早晨,我在桅子花的香气中醒来,看到一窗的阳光。鸟鸣与花香让我在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秦岭,但是接着白色的钩花窗帘拂醒了我的梦。

栀子花馥郁的香味随风传送,我望着它,想起以然当初把它送给我时的情景。他说过:“栀子的花语,是‘我很幸福’,我把幸福送给你,希望你因为我而永远幸福。”

“我很幸福”。我幸福吗?

阳光在玻璃窗上跳动,我安全地呆在自己的家中,可是我的心,为何这般惶惑而迷失。我幸福吗?我真的回来了吗?

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跃入脑际:“那我们呢?我们的感情怎么办?”

是的,那是在病房中听过的对话,当时我并没有听清对方的回答,可是这会儿,它却清晰地映在我的记忆中,我记得,那女子是这样回答的:“以然,我祝你幸福。”

“以然,我祝你幸福。”

那问话的人,是以然;而那回答的女子,是无忧。

无忧!忽然之间,我把所有的细节都想得清楚透彻,无忧和以然,他们早已相爱,在我被钟楚博绑架的时候,他们两个朝夕相处,为了营救我而不得不常常走在一起,而在这同心协力的过程中,爱情悄悄地来到了。然而他们约定,除非我被安全救回,他们才会正式恋爱。可是当这个伤痕累累的我回到大连,他们面对我的伤痛与无助,却开不了口了。于是,无忧决定放弃爱情,她对以然说:“以然,我祝你幸福。”可是,以然会幸福吗?我会幸福吗?

厨房传来妈妈做早餐的声音,我小心地没有惊动她,悄悄溜出了家,决定到“水无忧”走一趟。

毕竟,这是以然、无忧和我三个人的事,当事人才最有发言权,与两家的家长无关。

也许这样做很无理,因为柯家父母毕竟是长辈,他们既然说好要来看我,我就该老老实实守在家里,打扮好了等着被检阅。

可是我不想。

我害怕那样客套的寒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渐渐染上钟楚博不管不顾的个性,不愿再按常理出牌,不愿再照教条做事,他的邪,他的狂野,他的霸道和无所谓,都在我的身上打下深深烙印。

原来,被绑架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精神。

如今身体已经回来了,可是精神,却还留在山林里,留在鹧鸪声声的秦岭深处。

很不巧,员工说无忧正在讲课,请我到茶室里稍等一会儿。她们且告诉我,“水无忧”又开发了新项目:开班授课,传播茶艺。

无忧,是个真正的茶人。

教室便是那间最大的“绿烟”包间。无忧的声音打里面传出来,平静从容:“茶的起源最早可追溯至两千七百多年前中古时代的神农氏,传说神农氏尝百草,每每误食了有毒的野草,都要用茶来解毒。但是最早出现文字记载的,却是在《诗经》上,‘谷风’中有句: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这个‘荼’字,指的就是‘茶’了……”

我站在楼梯旁,听得入神,这段典故,倒是第一次听说。

“到了唐代,陆羽《茶经》问世,把‘荼’字减掉一横,正式命名为‘茶’,所以,陆羽便成为茶的真正鼻祖,人称‘茶神’。他的《茶经》直到今天,仍对茶人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共分十章,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略,十之图。陆羽,名疾,字鸿渐,旁边‘鸿渐’包间就来自这两个字……”

“水无忧”里每个包间的名字都有典故。就像“绿烟”,典出《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对子: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无忧在这些小地方,清楚地表现出她的清雅与用心。

还有“松风”,也出自一句诗,“蟹眼发过鱼眼生,嗖嗖欲作松风鸣。”

无忧说过,“蟹眼”和“鱼眼”指的都是水煮滚后的水泡;而“松风鸣”,则是煮水的声音。

所以,“松风”的真正含义指的既不是“松”也不是“风”,而是“水”。

一个小小的误会。

生活中到处充满的,都是这样出人意料的误会。

就像布谷与鹧鸪。

就像我与无忧与以然三个人的感情。

这时候服务员送了祈门红茶上来,请我到隔壁稍等,而她打开的房门,正是“松风”包间。

生活中同误会一样多的,是难言的巧合。

风从打开的窗子里吹进来,我忽然想起,钟楚博杀妻那天,我就是在这里和无忧告别的,至今我还能清楚地记起那天的每一个细节:窗外触手可及的槐花,新上市的明前龙井,无忧手里的高潮龙“云绵”紫砂壶,还有那本香港人写的茶书……

现在,那把“云绵”仍然安静地呆在茶几上,旁边成套的青花瓷茶具也同两个月前毫无二致,还有绿叶缠绕的百宝,子上的摆设,仿佛在这窗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一切恩怨都溶释在煮滚的茶水中湮没了,不留下时间的痕迹。

可是窗子外面呢?

窗外的槐花落了。而花开花落间,世事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忽然便有种想哭的欲望,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祈门红”斟在玉瓷杯里,殷红如血,发出淡淡玫瑰香。

记得第一次在“松风”以茶当酒,喝的是普洱吧?

就是从那时同无忧结下的友谊。

那是第一次和以然吵架,由无忧劝和。后来为了桃乐妃再次和以然闹翻,也是在这一间,以然摔门而去,无忧赶来安慰了我,我抱着她哭起来,把鬼缠身的事向她和盘托出。于是,她替我找了驱魔人,在午夜我坠楼之前及时救下我,教我用蜡烛召唤弄琴魂,又陪我一起破案,直到最后以茶语暗通消息帮我报警……

如果没有无忧,也许我早已坠楼而死。

我说过,在这世上,我至少有一位真正的朋友,那就是无忧。

可是现在,因为以然,我同无忧已渐疏远。

为了爱情牺牲友谊,值得吗?

我将奶精包撕开一点点,向杯中微微倾斜,滴滴香露迅速沉底又依依浮起,细圆的一点点,慢慢散开,如一朵朵细白的梨花开在铺满霞光的湖面上——这才是上好的祈门红茶:醇、香、艳、亮——记得以前看茶书,一直说中国的祈门红香味独具,其他茶种难以比拟,特称“祈门香”。可是后来每每到茶馆点这道茶,却发现香中带涩,十分普通。还是在“水无忧”才第一次领略到正宗祈门红的醇香的。

同样,也是在“水无忧”第一次真正明白同性之间的友谊可以很真诚,很珍贵。

奶精在艳红的茶汤里翻上浮下,宛如一个妖艳的女子在抛媚眼,就像……桃乐妃。

我忽然想,如果把桃乐妃比作红茶,那么无忧应该更接近绿茶吧?那么清雅怡人,窈窕娉婷。而我,只能是一杯乌龙茶,而且是没有发醇好的那种大叶乌龙,最好直接煮来喝,太多的工序只会损失了茶的原味,并不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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