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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166)

“是为了替王后结个善缘吗?”她叹了口气,让白奴把木盒放下。比起照明宫,她对承华宫真是束手无策:狗咬王八,无处下嘴。明明一个王后,一个出了名的美人,从进宫起就被冯家两女夺去全部的风光,却缩在承华宫一动不动。

她觉得不止是她,姜元肯定也有同样的感受,他亲自下场,不惜舍身,既盛宠冯半子,又留下足够大的把柄。如果承华宫想对付半子,半子简直满头小辫子!结果承华宫还真是坐得住。

想了一息,她打开盒子,见里面竟然是红白玛瑙的食器,有碗有杯有盘,小巧玲珑。在这里,红白玛瑙也是玉的一种,而且能起出这么大一块用来做碗,那这碗袖珍一点也可以理解。

她捧起一只碗,惊讶的发现这碗在她手上刚刚好。要知道她现在用的碗都太大了,虽然收的礼物中也有小碗,却是金的,沉得叫人吐血。

这个碗刚好合用。

——蒋彪特意准备的?

这个礼物是花了心思的。

姜礼在旁边道,“这个好,公主用它喝汤就不会烫手了。”

姜姬放下来,问姜义:“送礼物的人还在吗?”

姜义点头。

“叫他上来。”

她没有见过蒋彪,只收过他的礼物,钱物就算了,最得她心意的,一个是轻云,一个是蟠儿。

走上来的人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为还会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男人,结果竟然是一个年约五旬的老人。他一步步的走上来,脚下极稳,像山岳立在地上,不动不摇。

以前听说过用“下盘极稳”来形容武林高手。当看到这个老人,她才算理解什么叫下盘稳,跟他相比,其他人走路都显得脚下不够稳当,容易摔跤。

他肯定从没摔过跤。

这个老人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下来,行五体投地大礼,“小人的主人,蒋太守,特意遣小人来问候公主。”

“你叫什么名字?”顶上那个女童问。

丛伯不抬头,看着眼前的地板,“小人无姓,单名一个丛字。”

他听到那个女童竟然有一丝熟悉的喊他:“丛伯?”

丛伯心如止水,平静道:“不敢当公主如此称呼,公主不弃,唤小的一声阿丛就行了。”

女童不理会,“丛伯,你抬起头。”

他依言抬头,直视公主,见公主身旁果然坐着四五个小童,看他都是一脸陌生,唯有公主,眼中的意思是“原来你长这样”,就像一个只听过名字的熟人,今天才见到他的真颜。

——公主知道他。

姜姬听他问:“公主,眫儿呢?”

这个老人虽然一开始上来时行大礼也不看她,但当她让他抬起头后,他就坦然自若的直视她了。

“蟠儿不在。”她道。

“公主给他改了名?”

“他跟了我,当然要另起一个名字。”她说。

“是什么名字?”

“蟠龙。”

蟠龙。

丛伯在心里把这个名字来回念,目光如电:“公主可是喜他容貌?”

姜姬也坦白道:“蟠儿长得很俊美,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不过他的脸很容易给他惹麻烦,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游荡在外,她真要担心他的脸不知会招来什么样的人。

丛伯没从公主的脸上看到爱慕或妒嫉,连一丝丝向往都没有,反倒是担忧。

他沉默半晌,起身道:“……好叫公主知道,蟠儿不在蒋家。”

蟠儿不在蒋家?

姜姬反应过来!这是说他没死在蒋家!!

完全没法自控!她的脸上就露出狂喜之色来。等她感受到丛伯的视线,又勉强压抑下来,努力镇定。

丛伯看着公主扭曲的脸,总觉得看到了另一个眫儿。小小年纪,想哭、害怕、疼,最后却总是露出笑来。从忍受到平静,似乎只有一瞬间,在他警觉间,发现那个小童儿不知何时,就学会了生存。

他看了眼摆在公主案几上的木盒,状似不经意的说:“蟠儿到蒋家时才三岁,夫人那时也不过十一岁而已,看到蟠儿,总会生气,主人看到夫人追打蟠儿,说就像看到两只小猫在打闹呢。现在夫人死了。”

他注意到公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似乎在回忆,然后终于想起来——

夫人?赵氏?死了?

“蒋太守的夫人去世了?请太守节哀。”姜姬道。

谁知丛伯下一句就说:“而我会杀了蟠儿。”

他抬脚就往下走,听到身后的公主撞到案几站起来,喝道:“站住!!”

姜姬不知该说什么,电光石火间抓住一个念头就开口:“莫非你怀疑是蟠儿杀了赵氏?不可能!蟠儿从来没怨恨过赵氏!他非常尊敬赵氏!”

丛伯停住脚,“不是蟠儿?”

公主肯定的点头:“绝不是他!”

丛伯点头,“我会回复主人。”他又睇了一眼那木盒,下楼走了。等他走到殿外,听到楼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唇边勾起一丝笑,大步下了台阶。

“公主?”姜礼看到公主拿着那玉碗举高,然后放手,玉碗摔到地上,碎成了好几块。明明刚才看到还很喜欢啊,和刚才那个人聊得也不错,他不是说了蟠大兄没死吗?还答应回去告诉他的主人,不是蟠大兄杀的那个女人。

但公主竟然把盒子里的每一只碗都摔了,摔完轻轻说了一句:“我讨厌玉碗!”然后指着木盒说,“既然没法用了就收起来吧。”

仔细想想丛伯的话,再想起以前蟠儿露出的只言片语,姜姬再看那盒礼物就浑身不舒服!

丛伯回到蒋家,笑意盈盈,步履轻快。蒋彪和禹叔正坐一起用饭,这次回到蒋家后,虽然照旧住在原来的院子中,但侍候的人都不见了,所以只有他们主仆三人在一起。

蒋彪喜道:“阿丛快过来坐。公主可喜欢那礼物?”

禹叔抓着半只酱鸭,啃得呲牙咧嘴。

丛伯拱手后就坐下来,伸手抓起案几上的一整块烤羊肉,一边吃一边说:“公主大概太讨厌照明宫的玉腕夫人了,见到玉碗就不高兴,全砸了。”

“咳!咳咳咳!”禹叔呛到了,脸上还带着笑。

蒋彪黑了脸,拍桌道:“那冯家女实在可恶!”

其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很无奈。

丛伯道:“主人休怒,公主还说,绝不是眫儿杀的夫人。”

蒋彪挑眉,“公主说的?”

丛伯道:“公主说,眫儿十分尊敬夫人。”

这倒是……蒋彪对眫儿的人还是看得很准的,就像赵氏怜惜眫儿,眫儿对赵氏也存着几分怜惜——让他相信眫儿会杀赵氏,不如相信是赵氏杀的蒋盛。前者无法想像,后者却有几分可能……他捂住侧腹,想起自己在年轻时拿短匕给赵氏玩,以为她不敢用,结果被捅了一刀的旧事。

禹叔啃完鸭子,说:“眫儿奉公主之命杀蒋盛应当是真的。蒋盛在成亲当晚就杀了公主的侍女,之后此女的尸体被扔到了城外野坟。而在那之前,冯玉郎带另一个侍女进宫见公主了。想必是公主见了一个,就想见另一个,结果当时人已经死了,蒋盛交不出人来,公主就让蟠儿来杀了他。”他擦擦手,站起来走到隔壁的书房,打开柜子,“眫儿杀了蒋盛后藏身在此,这里才有他的血,当时他应该已经受伤,伤得还不轻,之后他从主人床榻上的暗道跑了。但夫人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又是谁杀的,这就真的不知道了。”

蒋彪当时是惊怒交加,此时回到家中,再看这件事,确实有很多疑点。

禹叔继续说,“我抓了夫人的侍女,她们给夫人换过衣服,但换下的衣服上没有血。如果当时是眫儿杀的夫人,他身上的血不可能不沾到夫人的衣服上。而且,夫人不是被匕首刺死的,是被人抓住头发,在地上磕破了枕骨。”

蒋彪握住掌中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