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万里风(3)
“……抱歉,小弟”其实半夏并不能去体会他的想法,毕竟妹妹还在襄阳生死未卜。
“我叫云实”男孩动作迅速上完药:“这药你也喝了吧,气息紊乱心肺虚弱,全当给你补补身子”明明是好意却偏生变扭:“体格这么差,竟也让你爬上了云海峰”
半夏不再言语,端起那青白色药碗,将尚有余温的苦涩一饮而尽。
有些生气的云实一边收起碗一边说道:“治好了你妹妹,就让瑞青早点回来”
“好”
他踏出房门前回头又说道:“这世上谁人不苦,年纪轻轻的别老拉着张脸”
………半夏心里难免觉着好笑,这孩子才是“年纪轻轻”吧,说话竟如此老城。
等江半夏出了屋外,看到瑞青已在前方等她。
他换上了一身轻便衣裳,浅青色的对襟长衫,边缘暗绣流云滚边,腰间并无饰物,想来先前那枚白玉已被收放妥帖。
他神情清幽淡远,像是位遗世独立的仙者,在这极难寻觅几乎被遗忘的世外桃源中,与此地的醉人春景镌刻在一起,成为一副隽永的水墨画。
她不知道他来此地已多久,不知道当年他被父亲带回家前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后来为何不辞而别,他身上好像总是藏着许多的秘密,却无人能洞悉一二。
远远遥望的半夏不禁猜想:莫不是传说中的妙仙人吧…
她阖上门扉,走上前去,轻易打破了这空寂的画面。
半夏抱着对瑞青医术的期待,满心念着还在受苦的妹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襄阳。
心中有个声音隐隐约约的在告诉自己:老天爷总还没有将我的一切去路都堵死,否则我还能往哪里去呢….
第3章 披星戴月
两人经过潭上小桥,往南面行去,深入茂密的树丛,一个山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走进才知,这竟是一条悠长的山底暗道,洞口挂着长年燃烧的火把,角落里还有被粗糙打磨的石具,无不彰显着人为的痕迹。
原来这茂奚阁的入口藏在此处,半夏一直以为还得再爬一次山才能出去。
“云实难得去山顶采药”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瑞青开口:“否则我们很少去云海峰顶”
“…原来如此”她心中有些发虚,若不是机缘巧合,自己可能根本无法找到茂溪阁。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闻言,半夏握紧双拳,眼神中闪过万般情绪,咬的牙关酸涩才终于吐出话来:“我现在…只有半熙了”
一字一字,敲在瑞青心头,从昨日云实救回半夏起,他心中便十分不安。
他大抵能猜到定是江家出了事,心中的不安落在心底,竟无法再移去:“江大人——”
“——都被杀了”半夏强忍恨意,声音颤抖:“二哥失踪,小妹病重,父母和大哥都被杀了”
瑞青脚步一顿,心中大惊,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般残酷的答案,江家待他有恩,当年他与半夏的两位哥哥志趣相投,江佑又是如此忠于皇室,竟不得善终!心下不由大怒:“是谁干的?”
半夏停了脚步:“去年会稽郡发生洪灾,救灾用的一万两银锭消失”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们追查半年,最后污蔑了我父亲!”
每每思及当日之事,半夏总止不住全身颤栗,她始终没有回头看向瑞青,独自将滔天的悲痛压下,强作镇静:“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赶回襄阳!”
言罢,半夏继续向前走去。
瑞青看着她消瘦的背影,竟一时无法言语。印象里她还是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在短短数日内却经历了这般变故。
他紧皱眉宇,脸色沉郁:若是昨日云实没有登山采药,半夏一个人现在该怎么办。
两人一路无言,幽深的暗道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瑞青在石壁上快速寻找到了隐藏的机关,将一小枚事物嵌入机关内,随着他手指轻转,面前的石门轰然打开。
半夏被忽然投射进的阳光晃的眯起了眼,待看清四周后不由有些惊讶。
光明的出口竟隐藏在一间简陋的卧室内,内里有张破损的竹床与木制衣柜,中央还有一张四方桌,桌上摆着陶制的茶壶。
两人走出暗道,瑞青取出机关钥匙——是一块碎玉,随即石门合拢,一副卷轴正好挡住了墙上的蹊跷。
两人相视一眼,瑞青推开了简屋的木门,外头的一切声响开始变的鲜活。
原来这里是崤山山脚下的村庄,从前的陈家村人丁稀少,现在这里还住着许多外来的农民与战争流民,被改名唤作了崤山村。
崤山村再往北不过百里就是南齐与北魏的秦岭地界,不过这间小屋离村庄还有些距离,因它直接背靠山石,周围也被一片苍翠竹林笼罩,倒像几分山林隐士钟爱的避世之所。
瑞青引着半夏向村庄反方向走去,一边问道:“你是如何来的?”
“骑马”她默默记下地形:“马被我拴在了南边的山脚下”
而这里是崤山的东边,瑞青开口道:“云实每天都会出山采药,他最常去南边”
“我以为他不会离山”半夏想到云实对她的指责:“他是你弟弟?”
“严格说来…他是我的师兄”瑞青摸了摸鼻子:“我比他晚入门”
“……传说中的妙仙人是你们的师父?”
“咳,是的,可惜老人家云游在外,不得踪迹”瑞青指了指前方:“前面有我们寄养在农家的马”
他复又问道:“你妹妹除了高烧,还有什么症状?”
只见半夏的脸色又沉郁下来:“从三月初九开始腹泻呕吐,第二日开始发烧,中途看过大夫后稍有好转,没想到病情突然恶化,她陷入了昏迷一直没醒,断断续续到现在快有小半个月了”
瑞青复又问道:“服用了哪些药?”
两人一边交流一边到了农家处,马厩里的两匹马膘肥体壮、毛色发亮,十分健硕。
瑞青与那里的老伯点了点头,老伯起身为马儿解了缰绳交到他们手中,随后进入屋内。
半夏上了马回忆道:“有连翘、太子参、甘草、知母、灯笼草…其余的我识不全了”
瑞青思忖片刻:“无妨,快马加鞭,五日内定能赶回襄阳。”
“驾!”挥手扬鞭,马蹄践起尘灰,一路向东。
可半夏高估了自己,连日的奔波加上沉重的心理负担,她的身体其实一直处在透支状态,没有好好的吃一顿饭也没能安稳的睡上一觉。
在回程的第三天竟被马儿颠的心反恶心,仿佛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一般。
她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跳下马,在官道一侧扶住树干呕吐起来。前方的瑞青发现异样,赶忙回身下马。
他们只在今日清晨简单的吃了一些干粮,将那些干粮吐出后半夏根本腹中空空,只得将胆汁都干呕了出来。
她胃里绞痛难耐,喉咙处如吃了火碱般灼烧疼痛,双眼发黑、全身盗汗,脑中更是轰鸣喧天,天旋自转的感觉再一次袭来,撑着树干的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忽然,有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背,从上至下轻柔的拍抚,竟为半夏驱逐掉了如坠冰锥般的痛苦与难受。
她渐渐冷静下来,闭上眼,等待身体的不适度过。
那双手的主人正是瑞青,此时他正一边搀着她一边举起自己的袖子想为她擦净唇角,半夏察觉,挡住了他的手,自己抬手随意抹了抹嘴角。
瑞青也不在意,从怀里掏出一个雕着精细纹样的木制小盒,从中取出一颗药丸举到她眼前。
半夏不疑有他,伸手接过,吞下药丸。
不一会,除了胃里还在一阵阵的翻绞外,身体的不适竟然已好了大半。
瑞青看了一眼她额上的汗:“休息一下吧”
半夏摇摇头,轻轻隔开了他扶住自己的双手,独自走向马儿身边,取过挂在包裹上的水壶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