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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谋之巾帼天下(87)+番外

作者:沙石 阅读记录

柳叶在门口呆愣了片刻,“你……为何……”为何还在,为何还不走,为何在我房中?还是你为何要做那些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

卓元走过来,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如春日的暖阳一般的笑容,柳叶见过他笑得痞坏的模样,见过他笑得市侩的样子,还有笑中带着勉强的时候,唯独没见过这样的笑容。干净、明媚、温暖,甚至带着一点点宠溺。

听了许久,已然了熟于心的声音似乎也变得干净而温柔:“你方才走得急,都不曾用饭。来,过来,”他伸手牵住她的手,往桌边走,“小米粥,酱瓜。虽然简单了些……你晓得,我从来不曾做过厨房里的活计,只会熬个粥了。”

柳叶任凭他将自己安置在桌边的凳子上,捡了只瓷碗从陶钵中舀了一碗小米粥放在她面前。

透过慢慢腾起的热气,他那张脸就这般以全然坦然的模样呈现在她面前。他说他不会厨房里的活计,只会煮小米粥。

舀了一勺,勺子在手里微微发抖,半天也送不到嘴边。

他从她手里接过勺子,将粥送进自己的口中,笑道:“我没下毒。”

两行清泪再也控制不住,从面庞滑下,柳叶微微偏头,“你为何不走?”

将瓷勺放回碗中,他微微笑着:“我为何要走?”

柳叶:“你到底是谁?”

卓元叹了一口气:“我是谁,伯植……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定论么?”

雀儿,大周开国国君国威的脖颈之上便是黥着一只飞雀,故而人称郭雀儿。大周啊,柳叶闭了闭眼,逼回泪水,抬袖将脸上的泪迹擦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冷淡,“‘柳絮纷飞逐汴浪,光阴日晷去茫茫。停舟驻马思留王,慕容身后几苍凉。’当日你我回京路过陈留,你做的这首诗并非思及慕容绍,你的陈留王是指周朝末代国主柴宗训,对否?”

卓元微微点头:“是。”

柳叶:“你是柴家何人?”

褪去脸上的笑容,卓元平静地回答:“我母亲是柴宗训的后人。”

“原来你是大周少主,失敬失敬。”柳叶微微自嘲,“当初□□皇帝赐给柴家丹书铁券,看来就算你真做了什么我也是拿你无可奈何了。”

卓元微微挑了挑眉头:“你觉得我做了什么?”

“湖州贪贿案?极地芙蓉案?东水门案?或者是企图谋逆?”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是,□□皇帝给柴家赐了丹书铁券,且有三条遗训,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所以伯植觉得我大可犯险谋逆,复辟周国?可是,伯植忘了么?我不姓柴。”

柳叶愣了一下。

卓元继续道:“伯植想得不错,湖州贪贿案,极地芙蓉案,东水门外的那一件事,哪怕是现在昌王府的案子,都与谋逆二字脱不开干系,只是……这一切并不是出自我的……”尽管一直以来,他所做的都是尽量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尽管很多事情都是发生之后他才得知,但是他能说与他无关么?他是堂堂清风阁的少主啊。卓元张了张嘴,后面的话渐渐低下声去直到尽数消失。

柳叶看着他眼睛,直视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问道:“你敢说这一切都不是你做的么?”

卓元黑中带着一丝棕色的眸子犹如一潭深不可测的深水,目光幽幽落在虚无。半晌,方道:“我从来不曾想过什么皇位,也从来不曾想要伤害谁。”

柳叶盯着桌上的小米粥,方才一直腾起的热气已经偃旗息鼓,金黄的小米粥看着少了几分生气,如一潭死水凝固在瓷碗中。静寂在空气中蔓延。

烧了一截的蜡烛,结出一朵豆大的烛花,烛焰窜起两寸高。没有谁去执起旁边的银剪去剪一剪,烛花终于噼嘙一声轻响,爆开了。打破了这份沉寂。

卓元缓缓开口:“你应该知道伯植……柳树的义父姓卓……”

柳叶蓦然抬首,睁圆了眼睛看着他。

他继续道:“我也姓卓。”

卓安德!卓元!

卓元又道:“我与柳树十岁便在一起,一起习文一起学武,一直到他进京赶考。”停顿了良久,再道,“不管你是否认为我有罪,在你没有全身退出这些事情之前不要让我离开你的身边。异修固然身手无敌,怎奈心思纯良,心智有失,能防明枪却挡不住暗箭。”

柳叶依旧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就这样看着他。太多的事情一下子涌入脑中,她竟然理不大清楚了。

他说什么,他说他与柳树十岁便在一起习文学武一直到进京赶考,他说他一直在为她挡暗箭,他说不要赶他走。

他不该是她绞尽脑汁要找的真凶么?当她戳穿他的时候他不应该是极力辩驳,或是先发制人,甚至是杀人灭口吗?

这一切,都是怎么了?

☆、第七十五章

双目在前,真心在后,谁要是能转头一瞥,那便是圆满了。

节气已是春,却比严冬更是寒冷。夜深时,更冷。

屋内的碳盆几乎燃尽。

柳叶抱了抱双臂,寒冷让她感觉双臂发麻。若是心也能这般发麻便好了。

终于,卓元起身,往盆中添了几块新碳,将陶钵至于其上。此时的他不愿离开,哪怕只是将小米粥拿去厨房热一热也是不愿的。

柳叶中毒之事已经令他万分自责,为此他曾经找到那个人,并且大吵了一场。然而,冷月说此事并不是他所为,他错怪他了。那又如何,他所谓的谋划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欠清风阁,欠他的无非就是一场养育之恩。

可是,养育之恩大于天!

还有就是她的安危。柳树已经是前车之鉴,他不敢随意拿谁去赌一场。

新碳燃起,寒冷的空气中终于多了一丝暖意,陶钵中的小米粥也慢慢恢复生气,开始丝丝缕缕腾出袅娜的烟雾来。

他拿过一只新碗,盛了小半碗粥,推到她面前:“事情尚未结束,你不能就这般倒下了。多少喝点。”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桌面,“哪怕你觉得我罪无可赦,也总得有力气去大理寺坐堂审我一审。不过堂就给人定罪向来不是你的办事风格。”他故作轻松地调侃了几句,又默然了。

柳叶伸出早已僵掉的手,捧住粥碗,暖意从细腻的白瓷上透过来,缓缓沁入手心,语音就个刚刚触碰到热气一般,微微和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是说除了我是柳树的妹妹。”

卓元颔首:“是,当年你在黄河边被救起之时,冷长卿既是见证人又是诊治你的大夫。故而我知道你是柳叶也不是柳叶。”

一滴泪无声地落进粥碗,她轻笑道:“你知道,冷长卿知道,冷月知道。偏偏我不知道,就是如今我还是不知道。”不是不知道,木青告诉她,她乃是章府的孙小姐章文静,一个多么陌生的名字啊。她听起来的时候全然是一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关于六岁前的记忆,关于她是章文静的记忆,只有那一片树林里无尽的风雨和厮杀。

落水之后,她的头部受过伤,有些记忆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

卓元:“是谁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你想成为谁。

他是后周柴氏传人,清风阁奉他为少主,打着复辟的旗号行不臣之事。可是,他除了是后周的少主,还是……那又如何,那一些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临终时牵着他的手道:“若是有一日,你能进得宫中,一定要帮为娘看看,紫宸殿前的御衣黄开得可好,是否与你的父亲那般神采飞扬。”

他想要的只是待牡丹花期之时,看一眼紫宸殿前的御衣黄,再去母亲的坟前告诉她开得甚好,与他的父亲一样的风姿斐然,仅此而已。

柳叶捧着碗,怔了片刻,“是谁,不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