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修伸了伸手:“袖子。”
卓元微微侧过头:“你来?”
异修开心地点了点头。卓元在面前给他让了一点位置,异修坐下后又手把手交他糊灯纸。
柳叶看着他那立体的眉眼,一个恍惚间竟觉得与赵煦有几分相似。
“伯植。”不知何时卓元已经抬起头,冲着她叫了一声,扬了扬手中的细竹丝,“你要扎个什么灯?”
这一晃间,那几分相似荡然无存,柳叶怔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你们扎吧。”自己真是病得太虚弱了,没来由的感觉都能胡乱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一只码字机,哒哒哒
码字不快偶尔还发傻……
☆、第六十八章
晴好的天气没能坚持到正日子。正月十四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直到十五卯时过后才渐渐停了。雪后的阳光显得无力而苍白,毫无暖意。
红色的灯笼挂满整个汴京的大街小巷,一串串的,映着洁白的雪地,颇有雪里红梅的感觉,有一番别样的意趣。
柳叶拢着厚厚的狐裘站在廊下,兜帽上一圈风毛随风而动,时不时拂过面颊。清晨起,异修便已经兴奋得在院中乱转,倒是那花灯,做好之后,就不曾见他拿出来过。
“异修,你的花灯呢?”
异修搔了搔头,咧嘴一笑:“卓……哥哥说,晚,上再拿出来,秘密。”
柳叶笑了下:“是惊喜吧?”
异修用力点了点头:“对,惊喜。”
听见他管卓元叫哥哥时,柳叶心底泛起一丝欣慰,到底是个孩子,因为一盏花灯就能抛弃成见。可是自己心里的疙瘩呢?
手抓着狐裘披风拢在身前,指节微微泛白。卓元啊卓元,我是何等地不希望你涉入其中。
这股子心情她自己都很难言明,可是事情一件件过来,令她不得不怀疑身边所有值得怀疑的人和事。
卓元一大早便与田峰一道去了朱雀街,田峰前去帮木青照看一二,他说在家里熬着等天黑,不如跟着去瞧瞧。
冷月灌了个汤婆子过来,递给柳叶,而后与她并肩站在廊下。
冰冷的指节在汤婆子上慢慢和暖,柳叶笑着道谢:“多谢。”
冷月看着异修在院中练习木青教他的拳脚,淡淡回了句不谢。
两人沉默着,唯有檐头偶有积雪落下,嘙簌作响,还有异修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之声。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你……”良久,冷月打破了这个沉默的氛围,“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自然是查明真相,还该还的人公道。柳叶低了低眉:“做些该做的事情吧。”
冷月微微偏头,看着她:“再然后呢?”
柳叶坦然一笑:“再然后?冷大夫不是应该比我更明白么?”这副残败的躯体是否能够撑到结束这些事情尚未可知,遑论再然后?
冷月回转头,看着廊下一株被白雪裹成银白的矮木,“你不能死,也不会死。”
柳叶扑哧笑了出来:“为何?”为何?我不过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为何不能死?
“因为他不会让你死的。”
“他?谁?”
这一回,冷月转过身子,正面对着她。柳叶从她一贯清冷的眸子里头看见了一些情绪,有怨愤,有不甘,有认命般的死寂,只是都是淡淡地,转瞬即逝。“你还记得我父亲的医馆吗?”
柳叶颔首。
冷月继续道:“你可记得有一年,有一对母子在医馆里头住了好长一段时日么?”
一对母子?柳叶凝神想了想了,唯独想起从二楼栏杆间探出来的那一颗脑袋,和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睫毛很长,眸子不是太黑,微微呈现出深棕色。是那个孩子吗?
显然冷月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继续道:“那个母亲是我父亲的……至交,而那个孩子……”话未说完,自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只是眨眼之间,卓元已经出现在了视野里头。
“伯植今日好兴致,与冷大夫聊什么呢?”他搓了搓手几步跨上台阶,站到了她们的面前。
冷月微微屈膝行了个礼:“炉子还熬着药。”不等他人反应,径直往厨房而去。
卓元摸了摸通红的耳垂,对柳叶道:“你还是回屋里吧,今日的日头不暖和。”
柳叶颔了颔首,转身进了书房,卓元随后跟进来。
房中生着碳盆,明显比外头暖和许多,只是门窗紧闭,光线也比外头暗了许多。卓元挨着碳盆坐了,伸着手在上头烤着:“昨夜这一场雪,今晚上怕是够冷的,要不你……”
柳叶在他对面的碳盆边坐了,开口:“今夜圣上都出内宫与民同乐,我怎么可以不去?”
正在碳盆上头翻着烘烤的手顿了一下,看不清卓元脸面上的表情变化,只听他道:“好。你要去也成,让木都点检提前给你寻个避风的位置。”
柳叶正想说排位乃是按照官职等级之类安排的,卓元抢先一步道:“今日还不算真正复朝,何况天冷,连朝服都不要求一定要穿,尽管随意些。既然如此,寻个避风的位置有何不可?”
柳叶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方才冷月的话还在她耳边萦绕,显然她不愿被卓元听见她说了什么,所以一看见卓元便走开了。
那个他?是指卓元么?
许多年前冷长卿医馆楼上的那个脑袋……莫不是就是眼前的人?!
柳叶被自己的设想吓了一跳,而后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卓元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已经认同了让木青寻个避风的位置的提议。继续烤了烤手,捡起旁侧的火钳添了一块银碳进去,又用火钳轻轻拨弄了一下碳盆,有火星子飞起来,四下窜了,熄灭在空气中。
“子初。”
“嗯?”
柳叶略显艰难地开口,但是才唤了声子初就后悔了,这件事情就算要问也得等其他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事有轻重缓急,于是改口道:“我想吃烤红薯了。”
卓元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这有何难,我马上给你烤。”从旁边的篓子里取了几个红薯,用火钳子塞在通红的银碳底下,“往常只见你叫小和尚给你烤红薯,今儿就给你尝尝我卓某人烤的红薯,必定要比小和尚烤的好吃。”
“烤红薯还有口味之分?”柳叶靠在椅子里,看着对面的人垂着眸拨弄着碳盆里头的银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纹。那落下的长睫与记忆中冷长卿医馆二楼双眼睛上的睫毛倒是有些相似。
卓元头也不抬:“那自然,没看见同样是一盘子青菜,杨婶炒出来的和冷大夫炒出来的就是不一样的味道么?”
柳叶挑了个唇,问:“你与冷大夫相识很多年了?”说着眸光落在那双修长瘦白正握着火钳翻动碳盆的手上。
那双手并没有任何停顿地继续着动作,卓元回:“兴许比你早一点。”
柳叶:“我没吃过冷大夫的炒青菜。”
卓元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个非常明显的笑容:“那不过是个比方,伯植你想什么呢?”
“那你说你认识冷大夫比我早些?”
“对呀,原先冷大夫给刘胜诊治的时候不是我先见着先认识的么?”
“哦。”柳叶淡淡的回,他不想说,她也不问了。一切都尚不是时候。
一阵烤红薯的香味弥漫出来的时候,卓元正在说今晚的灯会:“我方才在朱雀街走了一遭,两旁的灯柱果然壮观,每一根柱子上都挂了十数盏大灯笼……诶,对了,咱们府门前要不要再添几盏灯,显得亮堂些?”
汤婆子有些凉了,柳叶将它放在一旁的几上,解下披风盖在膝头。因为碳盆子被卓元拨得差不多要蹿出明火来,整个屋子暖洋洋的倒是不觉得冷。“这事你瞧着办就是了。”
“成,一会儿吃完烤红薯,我和小和尚去挂。”卓元夹出一只红薯,用手捏了捏,“正好,现在就让你尝尝卓氏烤红薯和小和尚烤的有何区别。”他将红薯外头碳化的乌焦硬壳一点一点剥掉,掰开成两瓣放在一个瓷碗里递给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