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供三宝,后殿地藏王,两侧偏殿各供着十八罗汉。
禅房则在偏殿后方的院门内。三面合围的构造,上下两层。室内僧众并不多,寥寥不过三人,主持了空,白须垂胸,着一袭半旧的袈裟,穿添了补丁的僧鞋,眉目慈祥悲悯。烧火僧异尘,身量魁梧,面目憨厚,年过而立。剩下一个小和尚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号异修,眉眼灵动却口不能言。
上得山门,了空已经候在门外,“阿弥陀佛。”
木青与了空本是故交,下马将缰绳交于属下,双手合十还礼:“阿弥陀佛,大师近来可好?”
一番寒暄之后,了空将众人引到禅房稍作休憩。
烧火僧异尘倒是显得很是兴奋,忙前忙后和面蒸馒头。柳叶深觉打扰,正欲让如凝前去帮忙。了空哈哈一笑制止了,“施主有所不知,我这徒儿有着一手好厨艺,奈何寺中僧众太少,他正愁着无法施展,巴不得施主们来得多些。”
柳叶只好作罢。见木青与了空故旧相叙,不便参与,便行去殿阁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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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空的房内,两人对向而坐。
木青将一袋银钱掏出,置于桌上:“许久未曾来,这是香油钱……老规矩。”
没有推辞,了空接了银袋子,道:“阿弥陀佛,木施主,听老衲一言,已经十年了,该放下的还得放下。”
木青微微仰起头,目光深深望进了空眼里:“说得轻巧,大师且问问自己,真的放下了?午夜梦回的时候就不曾回到那一夜?”
“若是真的放下红尘事,”木青虚指了指外头,“那异修又该怎么说?”
了空双手合十:“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要救,何况是个人乎?”
木青垂了垂眼,握着手中的被子,半晌,道:“近日,江南也出现了……枯尸。”顿了一下,“我会想办法尽快查清此事,只是贼人行事隐秘,极少流出活口,异修……已经是个异数。”
手中的茶杯转了转,木青道:“这件事我总觉得和十年前的事情脱不开干系,与大宋社稷脱不开干系。”
沉寂了片刻,了空长长叹了一口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木青皱了皱眉,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推到了空面前:“你教我放下,你自己也不曾放下。太皇太后密令,使当年之事成为一桩秘辛,除了你我亲身经历者,鲜少有人知晓。那位故人,我若不再记挂,只怕世间所有人都将她忘了。”又顿了一下,“你这身子骨……当年伤得如此之狠,如今可还……”
了空喝了几口水,渐渐平复。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阖目道:“当年之事犹如梦靥……罢了罢了,放下即为记住,记住也是放下。”
木青握着茶杯不说话,一时间,屋内变得沉寂。
柳叶行至大雄宝殿,燃起一炷香,虔诚地跪下叩拜三宝。求娘亲康健,求前路平顺。
小和尚异修,立在不远处,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将柳叶死死望住。
将香插入香炉中,柳叶唤他,“小师父。”在她眼中异修不过是一个剃了头发的孩子,故而态度变得亲昵了些,对他招了招手,“小师父,过来。”
异修略微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近。
柳叶从袖中摸出几块糕点给他。那是临行前如凝买来的桂花糕。
异修双目盯着她手中的糕点,犹豫着。良久,将双手背于背后,下了狠心似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桂花糕。
柳叶拉过他,将糕点塞进他手中:“佛祖尚且食供奉,你吃了我的桂花糕也是遵了佛法的。”
异修眸子亮了亮,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接过糕点,大口吃了起来。期间还不忘仰头冲柳叶感激地笑笑。
木青从了空房中出来,恰巧看见这一幕,对柳叶道:“柳大人使了什么手段,异修居然能吃你给他的东西?”
柳叶拱手算是行了礼,回道:“无他,我只跟他说佛祖尚且受供奉,他吃我几块桂花糕并无不妥。”
木青摇头道:“柳大人有所不知,这异修向来不与人亲近,便是我,常来寺中,他定然拒我于一丈之外,更别提吃我给的东西了。”说话间,异修微不可查地往柳叶后面躲了躲,离木青约莫一丈有余。
柳叶回头看那吃得津津有味的孩子,笑道:“一准是木都点检风姿太甚,不怒自威,将他给吓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木青:分明是我将你救来的,你为何亲近他而不亲近我?
异修:桂花糕很好吃啊。
木青:我也给你买。
异修:你买的不一样。
木青:为何?
异修:佛曰,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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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江南夏意未尽,汴京已经秋意丛生。
柳叶回到汴京已有半月,除了到吏部注拟之外便一直呆在天青寺外一座小宅中。宅子是吏部的资产。有州郡官员入京注拟,吏部又暂时无有合适空缺之时便会安排官员暂住于此。
回京那日,天还不算晚,斜阳洒金一般将这大宋巍峨的都城渡上一层光芒。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柳叶百感交集,离母亲近了,思念之情反倒更浓了。奈何柳树的户籍表明他居于郎州,在汴京并无亲眷。故而,只好随了吏部的安排。
因为已经卸任德清县令,宁俊生案已然转入刑部,没有刑部之令,不必也无权再过问。故而,在吏部发出新的任职文书之前,柳叶乃是一名候缺之官,闲散。
小宅位于蔡水边上,窗前便是柳堤疏岸,晨来闻捣衣洗菜,晚来有舟船溯流,清静中却不寂寞。柳叶已经忘了有多久不曾如此安逸,晨来吹吹晓风,晚来画画疏柳落红。
话说如凝,以柳叶的丫鬟身份跟随左右,晨起洗手作羹汤,晚间卷袖掌灯磨墨,红袖添香。
在外人的眼里,这就是一对少年情侣,交颈鸳鸯。
“其实,你不必如此照顾与我。”思量许多日之后,在画完又一幅疏柳图之后,柳叶如是说,“我从不曾将你看作丫鬟。”她想委婉地告诉她,不必时时伴其左右,实在是难以自在。
如凝闻言,蓦地抬起巴掌大的小脸来,烛光下,两颊飞起红云,眸中闪烁着惊喜,嗫喏片刻后低声道:“奴家……配不上大人。”
于男女情爱之事,柳叶实在不谙。更何况这是女女之间。
“屋内有些闷,我且出去走走。”柳叶丢下狼毫,狼狈而逃,在门口绊了一跤,幸亏双手抓住门槛才没让身子摔出去,后头响起的如凝惊呼声。一瞬间,柳叶已经感觉到如凝的纤手就在旁侧,忙躲开了去,匆匆丢下一句“你早些歇了,不必等我。”便落荒而逃。
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多远,只觉得身上微微发热,额头冒出细碎的汗珠,方才停下。
待停下脚步,柳叶方发觉自己正立在一座楼前。丝竹绕耳,曲乐动人,习过歌舞的她不由得被吸引,驻足不前。
“客官,这边请!”门口招揽的小哥笑眯眯迎着一个个人往里走。
那丝竹之音竟然如此耳熟,柳叶不禁抬脚往里走去。
“客官,您可有席票?”门口的小哥依旧笑眯眯,客气地拦下柳叶,“锦乐坊的坐席有限,凭席票方可入内。”
柳叶再看旁侧,原来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方特制的牌子,将牌子交于门口的小哥,小哥便会着人将其领到相对应的位置落座。
柳叶略尴尬,拱手道了声歉,便要离去。蓦地,身后一把清亮而沉稳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与我是一道的。”
接着,有人亮出一块较之其他更大些的牌子。
小哥没接牌子,倒是深深躬下腰来:“原来是宋公子的朋友,怪小的有眼无珠。”连忙对柳叶作出请的姿势,“这位公子,是小的无眼了,您快请进。”又对那宋公子道,“茶已经备下,此刻应该将将好,宋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