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思量了一下,颔首:“水路便捷,只是时间长了些。”顿了一下,“木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田峰安排妥当卫队,看着柳叶与木青往一处僻静之处走去,嘿嘿笑了。一个是原来的上官,一个是现在的上官,两个上官竟然在密谋着什么。
如凝仔细地清点着柳叶的行囊。发现有一个灰色的小包裹,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包袱,在一堆的行李里头很不起眼,却不知怎的令她生出一探究竟的想法来,不知不觉就将手伸了过去……
“如凝姑娘。”卓元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你家柳大人最喜城东那家糕点铺子的桂花糕。此去汴京,怕是很难再吃上了,你不如去买一些给你家大人带上?”
如凝看了一眼灰布包袱,将伸了一半的手缩了回来,“是,如凝这就去买。”
待她回转时,那只包裹已经不知去向,队伍也整装出发了。
两艘大船顺风逆流而行,两岸风光徐徐往后退去。柳絮杨花,盛夏的江南如斯美景,只可惜心有挂碍,什么景致到了眼里都非美景。
柳叶凭栏任风吹,暖风和着水汽似乎吹散了胸中长久的郁结,许多年不曾有的轻松传遍四肢百骸。此时的她只想迎风起舞,将衣袖甩上云霄。然,她不能忘记此时的自己不是柳叶,而是柳树,吏部待诏的六品官员。
耳边有箫声响起,婉转如江南的水,明媚如江南的阳光。
循声而去,一袭天青色素袍的卓元坐在围栏上,单脚踩在围栏,另一只脚悬于栏外,背对甲板,面朝长河。洞啸在嘴边轻吹,手指按压之间音律如底下的流水潺潺而出。
风掀起他未束的头发,和着袍袂一起飞扬。恍惚间,竟然有一种飘忽如仙之感。
一曲终,卓元回过头来,惊诧道:“伯植,怎的落泪了?”
柳叶一摸自己的脸庞,早已湿透,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不到子初还是音律高手。只是兄箫曲悲戚,闻着不禁落泪尔。”
卓元轻快地跳下栏杆,将箫递了过来,“原本是想吹一曲解解闷,不想引得伯植落泪,实在罪过。不如你也吹上一曲,让我也哭一回,如此,我们就扯平了。”
听音懂意,本该是伯牙子期的知音情谊,无奈被卓元的无赖改了画风。
柳叶白了他一眼,接过长啸,略微试了试音,一曲《妆台秋思》缓缓而出。
箫声婉转里,柳叶似乎看见了那远嫁和亲的昭君,轩窗内,妆台前,遥念长安秋叶黄如金。一股思乡思家之情油然而生。
曲罢,卓元凝视了柳叶片刻,缓缓道:“思家了?”
柳叶不语,低垂着头摆弄着洞箫上的缨络。
卓元又道:“思家乃是人之常情,我也想家了。”眸光深深落在长河的尽头,“塞下秋来风景异……伯植,可想随我去看看长烟落日?”
柳叶整理了一下情绪,笑道:“子初说笑了,大男儿当志在四方,何况你我均为人臣,身负皇命。”
卓元敲了敲脑袋:“是我糊涂了,糊涂了。柳大人心怀天下,胸有大志,岂是看看长烟落日就可满足的。”
此话多少带了些嘲讽滋味,原本柳叶亦可刻薄相对,奈何看卓元之样,暗含悲伤。一时间,竟然不忍还嘴。
☆、第二十四章
除了风声和底下的流水声,甲板上变得悄无声息。直到木青到来。
木青已经换去甲胄,一身青灰色箭袖圆领长袍,领口袖口皆绣有同色精美花纹,腰间玉带之上却悬挂一截分辨不出颜色的木头,很是突兀。
木青见柳叶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佩饰上,便伸手摘了下来,拿在手中轻轻抚摸了片刻,递给柳叶:“柳大人感兴趣?”
柳叶接过,仔细端详。按分量,这就是一截普通的木头,只是外表呈暗沉之色,且透着温润光芒,可见木青平常极其珍爱,常在手中把玩所致。木头约半掌高,呈上尖下阔,通体扁圆。尖头出有一个榫卯留下的孔洞,两侧各有两个。好似原先此物应该与其他木头相接,构成一个特定姿势。
“此物已经包浆,看来木将军很是珍爱,柳树唐突了。”柳叶将木头双手奉还。
木青接回,道:“此物不过是寻常木头娃娃的一个身子,头和四肢早丢了。”目光落在长河远处,“不过它对于木某人而言,绝对是一件珍品。因为,这是一个故人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柳叶赶忙拱手致歉:“下官不知此物竟是木将军的故人遗物,方才轻薄了。”
木青笑了笑,将木头重新别回腰间,“木某从不让此物过他人之手。”抬眸认真地看着柳叶,“我初次见柳大人便有一种熟识之感,这便是人们常说的一见如故罢,故而才将此物与你一看。”
“柳树何德何能,能令木都点检青眼相看。”
木青的目光落在柳叶的腰间,那里佩挂的是一只半旧的香包,上绣荷花与柳枝,像极女子所用之物,于是好奇道:“柳大人腰间所佩香包,略显……细致了。”
柳叶也报以一笑,答:“幼时家母所制,因为离家故而一直将其佩于身上,聊慰思亲之情。”
木青颔首:“原来如此。”
见二人就腰间佩饰来回探讨,卓元挠了挠头,问:“木将军,你来只为是为了探讨腰间佩饰么?如此,且看看我这个玉佩,这个缨络打得好是不好。”
木青闻言,哈哈一笑:“莫怪莫怪,木青前来是邀请二位同饮一杯。”率先走在头里领路,“得幸结识两位才俊,甚是荣幸。备下薄酒同饮,以表诚心。”
船走了几日,除了偶遇几场风雨,倒也顺畅。日夜兼程,半个月后,已经走到了泅州。
这日,舟船停靠一处码头上岸采买补给。
连日吃住兼在船上,盈水行舟虽算平稳,却也有些浮荡,脚下时常有踩不稳之觉。好些士兵已经出现头晕呕吐等晕船症状。就连如凝这长在江南的女子也有两日下不床了。
船一靠岸,锚尚未抛定,许多人已经按捺不住欲往岸上去。
卓元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说是岸上离码头不远之处有搭台子唱杂戏的,邀柳叶同去凑凑热闹。
这采买补给少说也要半日时光,留在船上也是闲着,柳叶便欣然应允了。
唱戏的台子离码头约摸一刻钟脚程。等柳叶他们到时,台上正演着一出将军佳人戏码,吴侬软语咿呀声中,将军正在对美人倾诉衷肠,作别佳人奔赴沙场,美人隔着帘子娇羞作态,不舍又戚艾。
台下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周遭还有闻讯赶来的小商小贩,在叫卖着一些糖糕瓜子之类的吃食。好不热闹。
一忽儿,台上已过数年光阴,将军未回,佳人落难,沦为乞丐。
“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秋……”柳叶微微诧异,转头看向旁边的卓元,却见他的眸中略有神伤。再定睛瞧去,却又不复再见,兴许只是一时错觉罢了。
当那个佳人脱去华丽的外衣,放下一束长发,挎着一只竹篮跪下行乞时,台下开始骚动。不停的有人往台上掷东西,铜钱、用油纸包好的吃食,更甚者,有水红色的夹袄。
骚动的人流如同打来的浪头,竟挤得柳叶与卓元分开了数丈之远。柳叶想要穿过人群,奈何人涌如流,将她裹挟其中,往另一处去。眼看着卓元那风骚的头冠淹没在人群中。柳叶扯开了嗓子喊“卓元,子初!”,喊声如同落进海中的石子,被鼎沸的人声淹没,未起一丝波澜。
柳叶无法,只得顺着人潮勉力挤向边缘,好不容易才捡了个角落站定。
“伯植。”
一声熟悉的呼唤穿过千山万水来到耳边,手被谁握住,温暖从掌心一路传到心脏。
卓元竟然一把将她纳入怀中,“我以为……”后面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柳叶诧异,欲挣开他的禁锢,抬眼看他,却见他偏了偏头,再回转时神色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