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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73)

清平静静道:“若是我选了另一条呢?”

陈珺淡漠道:“那是我们无缘无份了,你拿着卖身契走,我与你些银钱,从此再无瓜葛。你不能与任何人说这些时日所闻所见,也最好装作不认得我。”

清平看她伸出一根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压在唇上,便取过黄色的卖身契,向她一拜,就要下车离开,她掀了帘子,却被冰冷的剑鞘按住肩膀,天璇把她推回车里,清平听陈珺淡淡道:“但你知道我实在是太多了,我真是不放心。”

清平冷静回应道:“我绝不会说出和小姐有关的任何事情,请您放心,我——”

剑光凛冽,逼的她呼吸一窒,瞳孔因恐惧微微收缩,陈珺手持长剑,架在她脖颈旁,一字一顿道:“我若是不信呢?”

清平绝望的闭上眼睛,自暴自弃道:“任你处置吧。”

谁知肩膀上的重量一轻,陈珺收剑归鞘,笑道:“不错,很大胆,以后也不怕你被人欺负了。”

清平一脸茫然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又变脸了,当真是比翻书还快。陈珺温和的摸了摸她的头,郑重道:“李清平,我现在说的,你都要好好听着。”

她从袖中抽出一封文书,看着清平道:“这是河西郡李清平的文书,此人出生河西李氏,父母皆在琼州,乃是良民,已经过河西郡官学的认证归档,你要收好了。这上面记的年纪比你现在大了四岁,有了这个,你现在就可以去长安官学中读书。”

清平目瞪口呆,颤着手取过那封文书,打开一看,正如陈珺所说的,这上面记录的人和她同名同姓,却比她大了四岁。十八岁,正是长安官学允许入学读书的年纪。

她捧着这封文书,陈珺却道:“光有这些还不够,这是你的生辰籍贯文书证明,你在河西官学中读书也必须要有证明,长安官学文牒,各郡,州府衙的文书,这些东西你都要放好了,万万不可丢失,一旦丢失,补办时必然能察觉出那身份的漏洞。除非你考取功名,把这个身份坐实了,否则.......”

她话没说完,清平也知道这冒名顶替,假造文书的后果。陈珺把东西装到一个锦袋里,对她笑了笑道:“清平,咋们真要分开了,你是个好孩子,有自己的主意,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罢。”

清平脑中一片混乱,忍不住问道:“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跪坐于地,复而再拜,道:“我要,我以后要如何报答你呢?”

说完又觉得有些可笑,以陈珺的显赫家世,可能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但对自己来说,有了这个身份,能进官学读书,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如果说她之前考虑的是如何去自谋出路,找个活计填饱肚子,那陈珺给的这些东西,就是通向阳关大道的捷径。

陈珺眼中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色彩,她笑着摇摇头,低声道:“你觉得你要怎么报答我呢?在贺州时我就告诉你,只有在又能力之时才有资格说报答的话,你现在还太早了。”

清平沉默的看着那个锦袋,忽然陈珺取了火折子,把卖身契点着一烧,丢向窗外,道:“这东西不能留着,家世不清白者不可进官学,你要牢牢记住了。”

“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清平,你只是万万人中的一个,谁也不知道你究竟会走到哪里。”陈珺轻轻拂过剑鞘上的纹路,道:“你只有你自己了,以后.......你也只是你自己。”

清平默默行了一个大礼,把袋子装在胸口,低声道:“小姐曾与我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恩情还恩,不必偿情’,但在我心中,情义才是最重的,这份恩我自会报答,情我也会偿还。”

陈珺低头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定然不会说出我的事情的,你只要做好这一点,以后见着我也要装作不认识,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又觉得十分有意思,道:“我等着你,报恩偿情的那天。”

清平看着她道:“此番辞别,不知何日再见,望您珍重。”

陈珺点点头道:“你也是。”

清平下了马车,刘甄忽然冲出来抱着她,眼圈红红的,悲伤道:“清平,你真的要走吗?”

清平也有点舍不得她,但还是说了实话:“是,我要走了,刘甄,你多多保重。”

刘甄硬塞给她几张银票,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肯定用钱的地方很多......拿着吧。”

清平没有推拒,放在怀里,刘甄握着她的手道:“你要,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清平点点头,马车已经缓缓向前动起来了,刘甄见状回到车边上,向清平挥了挥手。

长安城外阴云密布,陈珺目送马车远处,突然有人叫道:“下雪了!”

一片洁白无暇的雪花慢慢落了下来,接着越来越多的雪花从天而降,清平一算日子,原来已经十一月了。

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落在往来人们的头发上,衣领上。清平想起那日离开长安之时也是大雪天,天色沉沉,仿佛未卜的前途。

她接了一片落雪,让它化在手中,她仔细端详那雪消融的过程,而后下定决心般,向长安城门走去。

铅灰色的云朵铺满了京都上空,仿佛没有尽头。从云层中落下无尽的雪花,每一朵都不一样,雪花的棱角折射出细微的光,好像是这世上千千万万人的眼眸。

北风温柔的卷起雪花,仿佛是无形之中掌控命运的手,卷起人间悲喜苦乐,飞向更遥远的地方。

.

四年后,长安礼部分属。

清平关上门,坐在炉边烤火,门外已经到了隆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节。

她边上是几位同僚在大谈长安美景,说等到休沐定然要去看看。

清平也有点好奇,凑过去听了一会。

京都有三景。

其一,崇祯山上冬赏雪,寄住于山中的清虚观,晴雪之日,邀几位好友,拥炉于松园中,谈诗论文,伴以青松映雪,尽显儒士风雅。

其二,□□楼上中秋赏月,临近繁华的西昌街,年初庙会或元宵灯会,自是一片璀璨,火树银花,一夜鱼龙舞。

其三嘛,揽月湖畔赏烟柳,其景不分四季,更有红袖添香,美酒作伴,是京都世家贵女必去之地。

原来又是老生常谈,在官学读书的时候她就常常听同窗们说,但是从来也没去过。也是那几年忙着科试,日日都担心不过,自然是没时间去想那些东西的。

清平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转眼一晃就是四年过去了。她通过长安官学考试后,紧接着就是最后的科试,几千人中取三百六十人,但只有前三十二人才有机会进入殿试,被陛下策问校考。

虽然她觉得自己不错,但也没能进入这前三十二人之中,只取了四十六名,但也算是个不错的成绩了,对得起她的每日苦读。

科试以后,进了同文馆上课,授课满一年以后,又是一次考试,才放了她们出来,发放到六部下属机构磨练。

可以说在簪花宴那日有多风光,后面就有多惨。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以后,没背景家世的,还是得往后靠。不过好歹也搏了个进士出身,将那身份坐实了,也免去了她心中的担忧,算是一块大石落地了。

清平正烤火呢,忽然一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来人掀了斗篷挤到她身边道:“诶呀真是太冷了,我方才外面走了一圈,都觉得自己要成个冰棍了!”

那人乱七八糟一通叫了一会,才道:“哎,清平,你要去崇祯山赏雪景么?就是冷的慌,你要是不怕冷,咋们就去看看怎么样?”

清平看着这个同榜进士好友,笑道:“燕惊寒,你名字叫惊寒,怎么会怕冷呢?”

燕惊寒嘻嘻笑道:“我这是惊寒时节的惊寒,可不是吓跑寒冷的意思,清平,你到底要不要去呀?”

清平道:“要啊,都没好好在京都玩过,前几年尽在读书了,真闷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