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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321)

那人踉跄后退,不敢与她对视。

自从清平在酒馆中听到那出戏时就猜到会有今日,但后宫再怎么折腾,都不会影响到朝堂的决策。如这等拙劣的手段,仅靠三言两语,难道皇帝就会昏头昏脑废了臣子,那内阁六部难道是摆设吗?

她并不在乎这种流言蜚语,让管事领那宫人进来,也不过是想知道张柊是否真有事找她。没想到居然能亲眼见到这么一个粗浅的局,都到了她的府上,还敢在她的眼皮下耍花样,还真把戏里的东西当真了。她只要寻个由头,当即就能将这人打杀了,抑或是扣起来押送到京兆府,查起来不过一夜的事情。

清平觉得自己可能看起来脾气太好,连后宫里的侍君都能随便踩到她头上。这件事过后,正月十三那天宗正寺卿上疏,请求皇帝立后君,内阁与承徽府在这道上疏后落名,礼部随即表示附议。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到处挂起了花灯,适逢佳节,也不必去上朝了。清平懒得去看灯,管事为了应景从外头买了些花灯回来挂着,清平站在屋檐下抬头去看那做工精巧的莲花灯盏,被将晚的天色一衬,更显璀璨绚丽。既然是花灯,自然不仅是这一种样式。但管事也没多买,只挑了几样做工细致款式简洁的,等到入夜后再看,果然真不错。房檐上尚有未化的雪,浮着碎冰的水面映着五彩的灯光,好像装了一池斑斓的星子。

这天宫中再度设宴,不过这次设宴的目的是为温老尚书送行,只邀了几位老臣相伴。徐海澄前几日还与她说,皇帝召严明华入宫商议派去辰州的人选,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诏令下来。但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只能耐心的等。

不知楚晙领她入局的时候是否想到今日,当初的棋子也能反将棋手一计,这招说不上有多高明,但她偏要看着楚晙亲手放开她。同样是局势所迫,如今的情形,又与在云州之时何等相似。

用过晚饭后,她去沐浴更衣,吩咐管事将官袍腰带一应取来。绯色袍服上织线隐隐光华闪动,这颜色并不是常人所想的明丽,却更为深沉内敛,这种近似深红的色泽中透出奇异的鲜红,让人不觉想起渐渐凝固的血。这袍服覆在身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她看见自己的脸被这红衬的如瓷,素白冰冷,眉目间自有种锐利的冷漠。穿上袍服的瞬间,她再也看不出自己的年龄,仿佛已经老了。

她戴上发饰、朝珠带、乌纱,这些熟悉的东西随着身份与品阶的升高,也有了更为繁复的样式,穿戴的手法也变的十分讲究。发饰沉甸甸地压在发间,金丝交错,珠玉辉映。即便是在光线暗淡的屋里,她也能在铜镜上看到它们,如新雪一样,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管事不明就里,问道:“大人,这么晚了,难道还要去府衙吗?”

清平道:“不去府衙,今夜可能要进宫。”

管事道:“那可要备轿?东西要不要也帮大人一起备好?”

清平笑了笑道:“东西不用备,到时候自有人来接,你去歇着吧,不必忙了。”

深夜,清平遣退下人,单独坐在厅堂中。屋中漆黑一片,她却觉得心中无比平静。外头也非常安静,只听到冰雪融化后的水声,顺着檐角滴落下来。

独处的时候思绪便有些难以控制,黑暗让人觉得懈怠,于是她又想起了过往的事情,想起了这几日做的梦。

“做梦中梦,见身外身。”

清平想起在石碑上的那句话,隐约觉得如果真有天意,那么她这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而活着又是为了什么。这条路从山重水复走到柳暗花明,从春夏走到秋冬,走过晨光走过夕阳,从夜晚到天明,要到哪里去,哪里又才是尽头?

如同在爾兰草原上逃亡的日子,茫然不知所措,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她依然觉得自己还在那条路上。

清平走到屋外,细密的水线迎风落在她的脸上,花灯在水雾中朦胧成一团迷离的光晕,她仰头看向夜空,竟然下起了小雨。

脚步声从院墙那边传来,火光照进院中,她的预感再一次应验。只是不知这次,她又将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也许无关对错,她只想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为何心中始终有不平之意。她也想问问楚晙,那封迟来的信,是否也只是计谋中的一环,好让她更加死心塌地,甘心前往死地。对错也好,爱恨也罢,终是要她亲手画上句号。

门开了,院中火光通明,刘甄就在门外,她提着当初那盏灯,与清平对视片刻,行礼道:“李大人,陛下有请,随奴婢入宫一趟吧。”

清平垂下眼,缓缓踏了出去。

她宁愿对面残酷的真相,也不要一份虚情假意的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写到,开头,了。

第216章 越华

刘甄站在细雨中看着她, 轻轻地摇了摇头, 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清平没想到会是刘甄来, 又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只得冷着脸出了门,心中将楚晙问候了一通。此时夜色已深, 只听见下雨的沙沙声,她快步走出府门, 先刘甄一步上了马车。

皇帝深夜传召, 必然是为避人耳目。但既是传召, 也是要有个由头的。清平将近来的朝务翻来覆去的想,始终想不到理由。刘甄随后上了马车, 坐在清平身边, 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清平双手交握,低声问:“这是要去哪里?”

刘甄长叹一声道:“维华殿,近来后宫流言四起……”

“为的是张柊一事?”清平瞥了眼驾车人, “这事是真是假,还需要问吗?”

刘甄道:“陛下例行传问罢了, 都是走个过场, 莫要担心。”

清平没说话, 隐隐觉得事情并非如此。刘甄似乎看出什么来了,迟疑片刻后低声道:“清平,有些事,便暂且放一放吧……已经今非昔比了,殿下, 已经是陛下了。”

清平心中一凛,知道这次进宫绝不是只为了后宫之事那么简单,当下应道:“多谢,我知晓了。”

两人不再言语,马车从西陵门而入,在夜色的掩盖下悄然今日皇宫。

待到达维华殿外,刘甄与清平分别,看着她进了殿,转身领着人去了东暖阁。

一路上她有些心神不定,身边的宫女瞧出来了,低声询问道:“刘尚女?”

刘甄嗯了一声,道:“去请闵贵君过来。”

两名宫女快步离去,刘甄站在廊下等着,听到水声滴答落下,侧头看去的时候,发现雨已经停了。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第一次见到那位王府大小姐时,她本要下跪,但小姐只叫她站着。刘甄记得那日她似乎是在习字,头发用金冠束着,穿了身月牙白的袍子,十分好看。这么一写便是半天,小姐不说话,她也只能站着等,就这样等到天黑,小姐才放下笔,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叫刘甄?”

她感受那种打量的视线,忐忑不安地道:“是。”

少女淡淡道:“可会识字?”

刘甄答道:“会一些。”

“只是一些?”

刘甄迎上她的目光,只觉得心中所想已经被看透,结结巴巴地道:“看过……看过一些书,从前家中教过习字。”

“不要欺瞒,”刘甄听见她慢慢说,“我什么都知道。”

从此以后,她跟小姐几经出生入死,亲眼看着她换更名易姓,从阴影之后走到光明中,彻底的改头换面,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如今细细数来,竟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这十五年中,她所见到的一切,远胜过任何一个传奇。

刘甄入王府晚,没见过楚晙从前的样子,这人似乎生来就老成,一切都了如指掌,游刃有余。她以为那些过往都已经被楚晙抛在身后,有时候她难以想象身为皇帝的楚晙在童年时是什么模样。隐约记得入府时听过的传言,这位大小姐并不受宠,且性格阴郁,不大爱说话,这与刘甄后来接触的大小姐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