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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308)

清平听管事说这事时颇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嗯了一句,道:“任她去吧。”多余的话也没有了。

她在书房中坐着研墨,在暗柜中翻出了之间记录旧事的纸张。整个宅院都在暗卫的监视下,她也没担心这东西会被人发现了。拂去纸上落着的些许灰尘,她抬手划去几个错误的猜测,又将辰州之事的推断重新写在一张纸上,并在一起对照着看。

在辰州时无意间听到的那几句话一直在她心中挥之不去,若是要追究起,应该是孙从善推行新法所致,按照她原本的计划,第四年就应当在整个云州推行,这是在州会上早已经定下的,州牧姜珉亲批,命其他两郡郡长协助。

如果不是边疆战事告急,如今新法在云州应当成效初见了。接下来就该慢慢在其他州推行,要是雷厉风行些,十年便能遍及六州。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丈量土地,依照每家每户的人口分配。税也要照着土地亩数来收,那些世家大族也得如此,需得将近十年来的赋税一并交清了,若是无力缴纳,需由官府出面将其土地以市价卖出,以所得的银两抵去拖欠的赋税。因是开国时顾念世族多有襄助,赋税多有减免。但自承平以来,世家兼并土地尤为严重,百姓为避重税,主动将土地并入世家名下,直至本朝,甚至有些地方上千亩良田,只能收到百亩的税,长久以往,国库空虚在所难免。

如是推行新法,要说折损最大,世家大族首当其冲。想要转移朝堂中的关注,云州战事再起实在是合适不过了。作为推行新法的主场地云州一旦遭遇不测,谁还来能顾及什么新法,若是真打起仗来,没个两三年恐怕难平。不过云州远在天边,再乱也波及不到中原腹地,于其他五州而言,只要西戎人不打进来,便依旧是太平盛世。对世家大族而言也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更别提削藩之类,藩王也不必再忧心,实属皆大欢喜。

清平面无表情地取来一张新纸,写了几笔后又涂了,这些想法毕竟只是推测,但不知为何,她凭直觉感觉,这恐怕便是一切的起因了,至于其他的事情,说到底还是与这事脱不开来干系。

她有些出神,转念想的却是,楚晙知道这一切吗?

先前孙从善来京述职,也曾到信王府上拜会过,楚晙到底知情与否,清平也不能轻易定论。她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来,孙从善身边的文士,那名姓贺的女人。如今想起来,这人身份来头她一概不知,只不过是孙从善信任的缘故,清平不作他想。城破之后,这位贺先生又是去了何处?

清平如同醍醐灌顶,霎时想通了所有关窍,贺先生在孙从善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孙从善极为重视她的意见,事事都要先与她商量。这人的确是个人材,博古通今,却不知怎么被孙从善拉到安平这等偏远之地,甘心做个门客?

她当即就想去查贺先生的下落,但又很快冷静下来,安平郡城破后,原来的人都迁到其他地方去了,郡衙中的文书也应该不在了,人海茫茫,又该去哪里找。

思来想去,清平还是打算回辰州再探探,看看还有什么消息。

她如此打定主意,这几日都在府里看书养伤,做了回不问世事的隐士。恰巧近来下大雪,也不易出门,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那日她在窝在书房,管事来报,说是后园的梅花开了,今日雪停,可去踏雪赏梅,走动走动。

清平对这等风雅之事一概不感兴趣,但管事显然是话中有话,身侧还站着之前回府时所见的那女人,她放下书,立刻明白过来。这宅院牌匾上说是写着李府,但到底还是姓楚的。

她换了身厚棉袍,披着大氅,想了想又添了个手炉,这才慢悠悠地晃到后园。这府中她也从未细逛过,如今粉妆玉砌,冰天雪地中也别有一番风情。那女人也不催促,只是跟着她走,并不做声。

清平逛到后园,那里原本是有个小湖,现在已经结冰了,被雪一覆,仿佛到处都是一片白。湖上有一凉亭,本是用于夏日临水观赏之用,如今却坐了个人,拥着小火炉,架着什么东西在烧。

清平忿忿地想,这分明是她自家的院子,姓楚的放着皇宫不住,总跑过来和她挤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当然是追你了,傻孩子。

第205章 亏欠

楚晙丝毫没有占了别家院子的歉意, 反倒是自饮自酌不亦乐乎, 抬头示意清平过来坐。

今日这等天气, 虽是无雪, 但却有风,吹来零星雪花, 落在石桌石凳上,清平伸手拂去, 旋即落坐。

桌上炭炉烧的正旺, 上头架着一个肚大口小的紫砂壶, 也不知道是在煮什么,闻着好香。楚晙翻了个杯子放她面前, 清平抱着手炉道:“恕臣难有伤在身, 不便饮酒。”

楚晙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双颊微微泛红,懒懒道:“这不是酒, 是茶。”

清平怀疑地看着她,道:“臣观陛下的样子, 委实不太像喝了茶。”

楚晙从右手边提起一个酒壶来, 她晃了晃答道:“这是酒, 已经喝完了。”

清平吃不准她要干什么,觉得还是少说话为妙。

一阵风吹来,亭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后园中的确是有梅花,但不在这湖边,而是在院子后头, 从院墙内探出几只来。清平仔细看了看,青瓦之间红梅映雪,是种惊心动魄的颜色。

她收回视线,惊觉自己看的有些久了,便下意识向楚晙望去,却见她手中端着杯子,正定定地盯着自己。

她觉得她的目光比怀中的手炉还热上三分,想避开又觉得失礼,一时半会拿不出什么好主意,竟是愣愣地与楚晙对视。

两人不知这般看了多久,楚晙双眸如星子般明亮,向清平粲然一笑。今日她着了一身素色常服,裙面上绣着几枝梅花,裙角垂落,散开成扇状;繁复的网花笼着裙,几枚流苏顺服地贴着。翠羽明珰缀于乌发间,清雅动人,秀姿天成。清平鬼使神差地想,刚才那些院墙外的凌寒盛放的梅花,却是不如她。

这念头一出,她先是心惊,接着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但心惊无用,唾弃更是无用,恍惚间见楚晙修长的手指拎起壶把,将热腾腾的茶水倒入面前杯中。水汽氤氲,她眉目低垂,温柔的一塌糊涂,清平想着不去看她,但美|色当前,仍是少不得神魂摇曳。

她的手触及滚烫的杯壁时才回过神来,待想起自己方才的样子,顿时脸上热辣辣的一片,比滚茶似乎还要热上几分。这时连风也停了,周围静悄悄的,她便听见自己格外清晰的心跳声,羞怒过后深感绝望。似乎无论过去多长时间,无论她如何令自己心如止水,但这份平静,终究还是要被一人打破。

楚晙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放下茶壶道:“如今朝中事务繁多,难得有空出来走走。你这园子不错,冬天看看雪景也好。”

清平哪里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面上温度稍褪,答道:“陛下若是喜爱,臣愿拱手以待,即日起便搬府便是。”

“你不喜欢这园子?”楚晙抬眼一扫四周,为自己倒了杯茶,“自你去辰州后,这院子的景致我也添了些布置,待来年开春,应当是不错的。”

清平四下一看,到处都是茫茫无际的雪,也看不出什么景致来。这后园她从未来过,就算是明年春天到了,恐怕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但对面此情此景,无论开口说什么都不大合适,她总觉得楚晙的态度有些难言的古怪,便低头抿了口已经温了的茶,香气不如热时浓重,闻着叫人十分舒心;杯中浮着几朵白色的花,花瓣被水一浸,更是如冰似玉,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花香混着冰雪的气息,幽冷清淡,自是风雅非常。清平料定楚晙来并非是喝茶看雪,只不动声色地等她的下文。但楚晙真如同她所说的那样,仅仅是出来散散心。待炉中炭火化作银灰,茶也冷了,清平还是不知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