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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156)

那医师道:“不过是多饮了些烈酒罢了,又加上舟车劳顿,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好好修养段时日就是。”说着唤了侍女取来笔墨,写了一副方子交给周慨元,夹着医药箱就要告辞,却被刚入门的胡默拦了下来。胡默笑道:“您别急着走,若是医馆里不需您本人坐诊,就先留在行馆,为诸位大人再好好瞧瞧。”

这生意简直是赶着门上来,医师没犹豫就应下了。胡默笑眯眯的看着她走进屋子里,捅了捅一边的周慨元道:“瞧见没,这要是没个十天半月的,哪里能起的来!”

周慨元虽然对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颇有微词,不过非常时期非常情况,自然得用不同寻常的方法来应对。她颔首道:“我先回去禀报大人了,你在这里看着?”

胡默扁扁嘴,不爽道:“怎么总是我留着?”

周慨元道:“你去见大人?此时想必她也还未醒,不如你去好了。”

胡默想起孙从善那可怕的起床气,闻言摇摇头,抽搐着嘴角,翻了一个白眼道:“不去不去,你去好了!我看着!”

正当她们谈话时,昏暗天光中一道黑影从墙角越进行馆,无声无息地落地后贴着墙走到一间屋子门前,有节奏地叩了叩门环,片刻后门开了,那人闪进房间,低声道:“大人。”

吴盈还穿着昨夜赴宴时的衣袍,脸色难看,眼窝发青,带着宿醉后的憔悴,对那人道:“我派你去跟着,见着了什么?”

黑衣人道:“属下跟着人到了城郊一处宅子,因有守卫,所以也不敢冒险进去。”

吴盈揉着眼睛道:“城郊的宅子?她一人么?”

“不是,在孙府门前被人接走了,中途时似乎被人发觉,差点没跟上被甩开。”

吴盈眉头微微一皱,凝神想了一会,道:“那人面貌可曾看清?”

黑衣人道:“不曾看清,不过属下打听到城郊那处宅子原是忠武候旧邸,如今是住着信王。”

“信王。”吴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无声地笑笑,手拍了拍座椅扶手,冷笑道:“继续看着李清平,有什么动作就来告诉我。”

黑衣人俯身一拜,从窗中翻了出去。

房中只余吴盈一人,她沉默地坐在漆黑的房间中,看着晨光从窗檐照在地砖上,随着时间而从这头移到另一头。

半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从齿缝间迸出一句话来:“你可真蠢。”

她像自言自语般道:“愚不可及。”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我昨天的车车大家看到了咩!

第100章 春分

签押房中。

孙从善神情肃穆, 长桌右侧坐满了蓝袍官员, 都是安平郡本地官员, 左侧原本属于朝廷派遣官员的位置则是空荡荡的。

在场无人过问那些官员为何没有赶到签押房, 清平坐在孙从善身边,沉默地注视着对座那个位置, 那里本该坐着吴盈。

她看过那几个座位,听孙从善幽幽道:“本官从政数载, 从恒州被贬至贺州, 满任后回京述职, 却又因言行不当,得罪了当朝大人。最后不想来到安平当了个郡长, 原以为便这样终了此生, 一辈子也就这番作为了”她遥想当年科试登殿,也曾是风光一时,满怀抱负与志向, 如今.......

不是每个人都能懂得那种壮志未酬,当热血归于冷寂, 雄心不在, 在时间中渐渐失去对生活的热情, 最可怕的不是轰轰烈烈的死去,而是在冰冷的现实中面对自己日益衰老的躯体,腐朽的梦想,却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清平记得她曾经说过,自己不是什么栋梁之才, 也并非有宰相之能,不过是根不怎么好烧的柴火罢了,沉积在后院无人过问,但这一生却总希望能为了什么而燃烧一次。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萧索沉重的语气令在场的人都垂首屏气。孙从善双目放空,似在回忆过往,而后她深吸一口气,重振精神道:“如今却也不必多言,望诸君齐心协力,将这件百年基业做好,为后人开一条前行之路,为官一场,为生民而计,为社稷而行,莫坠了这青云之志!”

众官起身,肃然起敬,齐声道:“谨遵大人之命!”

“签押房重地,若无行令无法放行,请大人回去罢.......”

门外传来喧哗声,铁门被咣当推开,吴盈立在门外,被晨光模糊了面容,胡默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在烈酒的洗礼下起来,下意识去看周慨元,一众人都没有想到会有条‘漏网之鱼’,都愣在原地不知要说什么好。清平反应奇快,向孙从善行礼道:“大人,都是我的错。今日听行馆的人说昨夜诸位大人饮了些酒,又有些水土不服,便自作主张想不必去打扰她们。”她转身向吴盈微微欠身,道:“不曾想吴大人竟能下床,还赶来参与此次议事,是下官的疏忽。”

吴盈头低着,似乎嘲讽般笑了笑。她走进房中,面带微笑,丝毫看不出有动怒的迹象。清平却觉得有莫名心惊,她坐在左侧首位,也没向孙从善行礼,似乎颇为不善。孙从善对她失礼之处恍若未见,温言道:“吴大人辛苦了,身体不适,就不必赶来,还是休息要紧。”

吴盈脸色确实不好看,她扫了眼对面的人,道:“都是为朝廷做事,奉陛下的谕令行事,怎么敢说是辛苦?大人一早就起身商议要事,若是下官不来,岂不是很没诚意?”

众官哗然,清平抬眼看向吴盈,却见她正盯着自己,脸色难看之极。她心中困惑不已,什么时候吴盈与自己有如此大的仇怨了?她不过是未曾回她几次信罢了,便能结下如此怨结吗?

胡默见上官被顶撞,十分躁动,孙从善毫不为忤,道:“诚意与否在于如何去做,吴大人的诚意本官自然能看见,人既然都来了,不如就再说说事情,大人是行队领头人,可有什么高见呢?”

吴盈移开了视线,双手交握,倏然一笑,道:“自然是由大人做主,下官无异议,一切都听大人的便是。”

孙从善像有些看不明白她了,大家都以为她是来砸场的,却没有想到她是这般说辞。吴盈带着一种欣赏神情仔细看着在场每个人脸上的困惑,道:“既然大人说没问题,那下官何来反对之理?只是现下诸位大人都在行馆修养,不便出行,只余我一人出席会议,也算是有备案在,到时候上报朝中,也是按章程行事。请问孙大人,下官说的是吗?”

清平错愕的看着她,万万没有想到吴盈居然敢以其职权之便当众威胁孙从善,胡默再难以按捺住,暴呵道:“你胆敢如此无礼,藐视上官,简直是放肆之极!”

“这位大人,”吴盈轻蔑地看着她,仿佛十分不屑地喷了个鼻响,“你是哪位?”

孙从善伸手按住胡默,注视着吴盈,缓缓道:“不知吴大人是要做什么呢?”

吴盈手撑在桌面上,眼睛眯起如同锋利的刀刃,她道:“大人无需担忧,按着规矩来就是。”

清平瞥了她一眼,想起那个曾经倔强胆小的孩子,再难将现在的吴盈与记忆中的人相对应,她们隔桌相对,却如同隔着天堑,无法向前再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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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启三年春,驻扎在云州战线中的军帐升起了蓝旗,这代表段时间内并无战事。随着互市的开放,边疆局势日趋平缓,出现了难得的和平期。仅仅一年的时间,两国商贸往来各自获利极大,无形的利益链已然形成。到了太启五年时,西戎派出使者递交和谈书,朝廷也下派使臣前往云州商议和谈之事。这消息一放出,举国上下纷纷附和,毕竟谁都不愿意再这么打下去。西戎诸族中虽有异议,也淹没在一片主和声中。

又是一年春,草长莺飞,窗外的树枝长出嫩芽,枝叶在春风中舒展着脉络,清平写的手腕酸痛,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她休息不过片刻,又低头看向桌上一叠厚厚的文书,随手翻了几页,觉得十分无奈,唤来自己的文书官问道:“这些都是吴大人让你拿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