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平阳公主(29)

作者: 青帷 阅读记录

沈孝素日是言辞稀少,此刻说起筹划来却是条理清楚,不急不慢,显然他心中已谋算多时了。

“皇亲国戚、世家大族,名下的土地田产数之不尽,只要户部能从他们手中征些粮出来救急就好。太子给皇上下了军令状,三个月后一定要修通永通渠。三个月内,永通渠工期不顺,是户部的错;可三个月后,永通渠再修不通,那就是崔侍郎的过错了。”

只要户部能撑过这三个月,那二皇子就是撑过了太子的施压,还能牢牢将户部握在手里,与太子依旧是旗鼓相当。

夺嫡之争,胜负仍未定。

沈孝抬起眼,目光坚定地望向李炎,慢慢地跪了下来,“下官不才,愿替殿下分忧征粮。”

沈孝说罢,李炎仿佛等了许久一般,立刻从书桌后站了起来,极激动地绕过书桌,直奔沈孝而来。他连忙扶起沈孝,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背,“好!本王没有看错你!”

沈孝顺势站了起来,听李炎又道,“陕西清吏司的郎中快致仕了,此事做成,本王定会推你上去。”

沈孝笑了笑,轻道一句,“臣,定不辱使命。”

户部陕西清吏司的郎中,这是正五品的官职,管的是关中一带的税收钱粮,虽不如江浙一带的清吏司差事肥,但关中到底是天子脚下,管着天子脚下的税收钱粮,就是掐住了多少豪门世家的命脉。钱不多,但权却极大。

这将是他应得的,沈孝想。脊背挺得笔直。

李炎亲自将沈孝送出了门,站在正堂檐下目送着他一身深青官袍沿着回廊越走越远。

他眯了眯眼,忽然笑了笑。

“二哥,这世上哪有绝路,太仓的粮没法动、民间的粮吃空了,可长安城这么多世家大族,谁的府上没有粮仓呢?”

李炎的脑海中回响着那日在平阳公主府门前,李述对他说的话。

他闭了闭眼,仿佛看到李述那张冷淡而轻嘲的面孔就在他眼前。

征粮?笑话。

大邺立国百余年,皇亲国戚、世家大族在关中盘根错节地扎了根,向他们征粮,就是明着割他们的肉,谁会愿意?此举无疑是和所有的功勋贵族结梁子。

再者,大半以上的世家大族都投靠了太子,小半中立的,也不敢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给二皇子放粮。

这是个得罪满朝文武的任务,更是个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炎早都想通了这一点。

从头到尾,沈孝他不过是一个弃子而已。

李炎利用沈孝,给皇上做出一副勤恳征粮的模样来,只等三个月时间一到,然后将征粮不利的罪责全都推在沈孝身上。

到那时他虽免不了会脱一层皮,可沈孝却会替他去死。

要熬过以粮代钱这道坎,必须有人被送上祭坛。

这才是李炎启用沈孝的真正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沈孝终于要开始征粮了,前面各种感情线铺得稍微长了一点,这个情节就往后压了,很抱歉。

第23章

当天下午沈孝刚提出了征粮的事情,次日户部尚书就叫他写了封折子递上去,到下午时,折子端端正正地摆在正元帝案头。

正元帝看罢拊掌叫好。

当时郑仆射也在,正元帝便叫他看了一遍折子,末了道,“朕记得郑爱卿当初说……科举选拔的人才怕是书呆子,做不了实事。朕看这沈孝便是个做实事的人。关中大旱,户部短粮,征粮一事正是解决之法。”

语气中不无显摆。

郑仆射笑了笑,也不否定,顺着正元帝随意夸了几句。

心里却不屑一顾。想得到法子,跟能不能施行法子,这是两码事。这位状元郎是自取灭亡,二皇子让他征粮,想必也是走到绝路上了。

夸赞之余,正元帝心中也知道征粮的难处,他当场大笔一挥,亲自给沈孝写了一道征粮诏,要他捧着诏令去征粮。对八品小官来说,这已是无上的荣耀了。

但正元帝明显低估了征粮的难度。

从三月底提出征粮的法子,如今已是六月初了,两个月的时间内,沈孝捧着诏令征粮,关中各郡县的乡绅大族拜访了不止三五遍,可三十万石粮至今才征了不到十万石,且大半的粮食都是跟二皇子交好的世家贡献出来的。

而永通渠那头,崔进之拿着户部发的粮给民工做人情,修永通渠如今成了长安城一等一的好差事,吃香的喝辣的,一人干活,街坊领居都不会饿着。二皇子气得牙痒痒,就连二皇子身后的世家如今也微词阵阵——沈孝这是拿他们的粮食去帮衬太子呢,他到底是二皇子这头的,还是太子那头的?

“沈大人如今可好,捧着陛下的征粮诏在长安城处处碰灰。就剩一个月了,还差二十万石粮食的缺口,据说他天天守在各个世家大族的门外头,可根本没人愿意见他。不过二皇子好像一点都不着急,连个征粮的助手都不给沈大人派。”

随从躬着身子,对李述汇报近来的情况。

昨日是六月初一,李述照例去了千福寺给亡母祈福。刚从千福寺回到别苑,便见府里的侍从已等在门口了。

自二皇子那边提出征粮这件事后,李述自知自己也逃不过被征粮的命运,因此借着避暑的名头搬到了城外别苑住着。到如今已住了两个月了,朝堂里的大事小情都靠府里随从随时禀报,幸得近两个月来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都比较安生,朝中无大事,忙碌的唯有沈孝一个人。

这别苑坐落在山腰上,山顶上便是千福寺,山里还有清泉,到了夏季凉爽又舒适。李述年年夏天都会来此避暑。

随从跟着李述进了别苑,沿着曲折的走廊,他弓着腰将近日朝中的事情都禀报了一通,尤其是沈孝的近况。

李述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多说。

她没有什么好说的。朝堂之事不是过家家酒,笔墨纸砚下藏的都是刀光剑影,稍有不慎就会尸骨全无。沈孝想要爬上去,可也得看他有没有本事爬上去。他既然入了二皇子麾下,走错了路,最后跌下来粉身碎骨,那也是他自己受着。

李述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侍从哈着腰又禀报道,“公主,匠人将羊脂玉石雕好了,一人高的玉观音,没一点瑕疵,如今在库房里搁着。管事的说看您什么时候回府瞧一瞧,皇后的生日将近,近来府中为这事不敢松懈。”

李述听了就点了点头,“明日就回。”

侍从放了心,又请示道,“还有崔家那头,前几日您说给崔国公还有两位嫂嫂下帖子,看崔家这回要不要去宫里赴宴,可至今都没有回应。驸马爷两个月以来又一直在永通渠督工,奴才们都不敢去问。”

李述听了,没什么惊讶的表情,道,“崔家不理便不理罢,当初给那头下帖子,也是随手提醒一下。”

崔进之有两个嫡兄,都是跟着老崔国公在军中打拼的。五年前出征南疆平乱,两位兄长相继战死,打那之后崔家的势力就一蹶不振。老崔国公晚年连丧二子,自此退隐家中,再不过问政事,两位遗孀嫂嫂镇日吃斋念佛,从不赴任何宴会。

崔家在长安城如今就像不存在一样。

若不是崔进之靠着太子硬生生撑起了崔家的门楣,怕是所有人都要忘了昔年崔家在长安城是如何呼风唤雨的。

李述跟崔家那头的人关系都不熟,她们不愿去赴宴,那她也不强求。无欲无求过日子也挺好。

皇后生辰在六月初八,李述此时才回府准备已经算是晚了的,毕竟那可是皇后,从人情往来到生辰寿礼,再到身上穿的戴的,是一丝一毫疏忽不得。幸得她府上最不缺的就是各色奇珍异宝,寿礼早都准备好了——从新疆运回的羊脂玉,命匠人雕成了等人高的白玉观音,花了近一年的时间。

这礼物也说不上有心意,无非占了个贵重,算是中规中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