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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28)

作者: 青帷 阅读记录

崔进之垂眼看了面前的药碗。

照顾?

他端起药碗,心想,李述连药都不会提醒他喝,能有哪门子的照顾。

她今日来此的唯一目的,不过是跟他吵了一架。

他们每一次相见,不是在公事公办地谈论政事,就是在歇斯底里地争吵。从来没有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说话的一天。

崔进之气闷地按了按眉心,喝了药,才想起来青萝还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青萝又不似李述那般有能耐,眼线遍布朝野上下。

崔进之眯了眯眼,忽然觉察出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来——她收买了他身边的随从?

青萝收起桌上的空药碗,避重就轻道,“我……我在家里的时候心里忽然不大舒服,七上八下地,好像你出了什么事一样。所以我就赶过来了……”

她垂着眼,不敢和崔进之对视,纤长的睫毛在细白的脸上投下微微的黑影,颤了颤。

明显是在撒谎。

崔进之皱了皱眉,他刚和李述吵过架,心中的火气还未消减,此时又见青萝撒谎,登时不耐烦起来。

崔进之冷道,“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青萝刚将案桌上的药碗端起来,一下子被崔进之吓得手抖,药碗登时摔碎在地上。

一声脆响。

“我……”

她站在碎瓷片旁边,踟蹰着,依旧不敢同崔进之对视。

“我……我今日带了丫鬟出门逛街,正巧看到崔林骑着马疾驰而过,我连忙叫住了他,才知道你受伤的事情。我一听就急了,怕你在营地这儿没人照料,于是强求崔林把我带了过来。”

营帐外崔林正掀开一条缝往里看,崔进之一眼就瞧见了他。

崔林被逮了个正着,只能麻溜地滚了进来。

青萝见崔林进帐了,忙道,“我知道我不该来永通渠的,女眷在这儿待着不合适,崔林本不想带我过来的,可挨不住我强求。”

崔林瞧了青萝一点,麻溜地对崔进之点了点头,“对……青萝姑娘担心您,一定要过来,我也没法子……”

崔进之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青萝又道,“看到三郎没有大碍,我也就放心了,我一个女眷在营地里待着到底不合适,旁人看了会嚼舌根。我这就走了。”

说罢莲步轻移,就要往帐外走。

她额上薄汗未消,又要去赶闷热的回程路。

崔进之揉了揉眉心,叹道,“不必了。”

“外面太阳正毒,等下午凉快了再走吧。”

说罢他闭上了眼,靠在椅背上,不知是不是喝了药的缘故,他此刻非常疲惫。

受伤,沈孝,李述……这一上午根本没有一刻空闲,所有的事情都缠着他,让他寻不出任何空档来喘息。他觉得自己要被政事压垮了。

一阵木樨香移近了,接着一双轻柔的手按在他额上,轻轻替他揉着太阳穴。

崔进之紧皱的眉慢慢地松开了。

他仿佛才摆脱了朝中所有政事的束缚,在梦中重温昔年那段不问朝政的自由时光。

*

伺候崔进之睡下之后,青萝轻手轻脚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碗,出了营帐。

刚走一两步,崔林不知从哪个拐角冒了出来,对着她连忙拱手。

“多谢青萝姑娘替我瞒谎。”

青萝浅笑了笑,低声道,“没什么。我若说我主动来看望他,他总不会怪罪我;可若是你主动带我过来,他怕是要怪罪你。”

崔林去平阳公主府请了医官,本想请李述去永通渠照看一下崔进之,可李述那张脸总是淡漠,叫人看不透她到底是关心还是不关心。

于是崔林回程路上拐了个弯,把青萝带了过来。

没成想青萝和公主却碰上了面。

崔林此举是擅自行事,这是做仆人的大忌。若被知道了,崔进之定会罚他,世家大族管束奴仆的规矩都严得很。

万幸青萝姑娘替他瞒了谎,叫他躲过了这一劫。

真真是要感谢她。

第22章

从永通渠回城,经由明德门,从朱雀大街一路行到底,沈孝的轿子在含光门外停下,步行进入皇城,回到了户部。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了。

户部一片忙碌景象。

自关中大旱以来,户部从上到下都绷紧了一根弦,生怕出现一点错处以至于酿成大祸。三月初“以粮代钱”这个政策落到了户部头上,更是加重了户部的负担。

沈孝刚进了厅堂,还没坐下,就见二皇子身边的侍从跑了过来,道,“沈大人,二皇子请您过去。”

时间卡的准,简直就是专门在等他。

官署内忙忙碌碌的声音静了片刻,一时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新近的八品提举身上。

二皇子近来十分看重这位寒门出身的沈大人。

沈孝只当察觉不到这些目光,跟着侍从便出了正厅的门,沿着走廊往后一进院子走去。

为增加政事经验,成年后诸位皇子一般都会挂着各衙门的差事,权算作是名誉指导。许多皇子也纯粹是挂名而已,一年到头都不来官署一趟。

但二皇子却不同,他几乎是天天来户部,直接管着户部的大小事宜。无论能力如何,这份勤政的态度亦是难得。

沈孝跟着侍从过了走廊,进了后一进院子,入了正厅,二皇子李炎正在左间窗边主桌旁坐着看折子。

沈孝进来,先行了个礼,然后直起身子。

李炎搁下折子,看了沈孝一眼,笑道,“去永通渠一趟折腾你了。”

声音十分亲切。

沈孝一本正经道,“这是下官职责所在。”

他后背一层薄汗未消,但屋里四角都摆着冰盆,他的燥热也慢慢散了。

沈孝不喜欢那些你来我往的寒暄,浪费时间。他顿了顿,将言辞理顺,然后将今早在永通渠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炎。

李炎听罢冷笑了一声,“为了逼我,崔进之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他手掌握拳,指节轻敲桌面,一下、两下、三下,似是陷入了思索。

片刻后李炎抬头,问道,“沈大人,你有何看法?”

沈孝道,“从去年夏天起,关中降水便偏少,民间收成不好,陛下仁慈,去年秋天收税已少收了一成,因此户部余粮一直不多。如今关中大旱,处处都在向户部讨粮食,户部更是捉襟见肘。再加上崔侍郎奉命修永通渠,粮食耗费巨大,而且……”

沈孝顿了顿,继续道,“永通渠那头怕是个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

李炎点了点头,心想沈孝当真是个通透人。入自己麾下不过短短数日,就已将太子和他之间的矛盾看得一清二楚。

可不是无底洞么,太子手里攥着永通渠这张王牌,就等着把他拖垮呢。

李炎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本王都明白,可崔进之问本王要粮,本王总不能拖着不给。可本王若是给他拨粮,他总有法子消耗粮食。”

这是个两难境地。

沈孝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没有拖着不给粮这个道理。所以户部给永通渠拨粮,势在必行。”

李炎盯着沈孝,“可叫崔进之这么耗下去,不到三个月,户部就会被他彻底拖垮。沈大人,你有什么法子?”

不过片刻,二皇子李炎就向沈孝问了两次“怎么办”。

沈孝微微垂着眼,目光凝在光滑的青砖上。黑羽般的长睫遮住了他的眼神,浓郁的目光里,盛着孤注一掷的野心。

片刻后,沈孝抬起眼来,一字一句地说,“臣有一个法子——征粮。”

李炎目光一亮。

沈孝道,“按户部如今的存粮来算,就算接下来三个月内其他各官署不来要粮,可也万万撑不住永通渠的消耗量。更何况崔侍郎那边一定会想尽法子问户部要粮,不把户部耗空不算完。钱粮一事,无非就是四个字,开源节流。可如今‘节流’是不可能了,各部门都向户部伸着手,永通渠那头更是怠慢不得,那就只剩下‘开源’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