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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88)+番外

人杀多了,难免就厌倦了。他不再杀人,只专门替人纹身为业。后来也不纹身了,他直接消失在了江湖上,谁也找不到他了。九龙涅是江湖上公认的手艺人,他纹身的技法高超至极,有鬼神之功。江湖人都说,吴道子绘壁画,九龙涅绘人皮,他们是这世上敢于绘鬼神的少数人。吴道子最神秘出彩的一副图,叫《地狱变》【注】,就在长安赵景公寺的墙壁上;九龙涅最神秘杰出的一副作品,叫《凰涅纹》,就在我的身上。”

忽陀有些吃惊,消化了一下沈绥的话,他问道:

“您是怎么找到九龙涅,让他给您纹身的?”

“你知道,我与茅山上清派走得近,司马天师是我与琴奴的师尊。”

这一点忽陀确实很清楚,千羽门与上清派关系很近,除却司马承祯与沈绥、沈缙姐妹俩的师徒关系外,两家还有着众多门派间的合作。上清派能免费享受千羽门的情报网,也长期在各个方面庇护着千羽门。如今千羽门白鹤堂的堂主玄微子,其实同时也是上清派的门徒,算辈分,他是沈绥沈缙的小师叔。

沈绥的话还在继续:“九龙涅,其实是我与琴奴的大师兄,是司马天师收的第一个徒儿。如今我们称呼他‘陈师兄’,这个纹身,是陈师兄替我纹的。当年九龙涅被仇家追杀,爱妻惨死,他苟活下来,从此以后心如死灰,脱出红尘,出家为道。他天赋异禀,是修道的天才,拜入上清派,被师尊收为首座弟子。

他入门没两年,我与琴奴从长安来,当时周身大面灼伤,几乎要死去,连颦娘都救治不了,只能续命。颦娘求到了茅山上清,是师尊出手,救治我与琴奴,才使得我们活了下来。但是,我们的身上还是留下了不能消除的疤痕,为了弥补和掩盖疤痕,师尊让陈师兄给我和琴奴绘制了纹身。”

“二郎身上也有?”忽陀还是第一次知道,觉得十分吃惊。

“她有,她身上的灼伤没我多,都集中在后腰一带,陈师兄给她纹了松鹤祥云图,是想让她求得安宁,早日摆脱疾病,长寿康健。”

“那您背上为何纹了凰涅纹?”忽陀问。

沈绥沉默了片刻,答道:

“我也不知,这个纹身的图案,是师尊与陈师兄商议后定下的。我当时年纪尚小,他们什么也没有与我说。后来师尊告诉我,这个凰涅纹是希望我能像凤凰一样,可以浴火后涅槃重生。且,我会成为新一代千羽门的掌门人,凰涅纹,也象征着百鸟朝凤。

我小时候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并非这么简单。当时陈师兄替我纹凰涅纹时,表现得很痛苦,几度停手,又几度开始,断断续续纹了七天,而且破了酒戒,喝了好多酒。我觉得他当时的状态不对劲。”

忽陀彻底迷惑了。

“不说这些了,你别走神,赶紧的,我怕莲婢等会儿醒来会找我。”沈绥岔开了话题。

“大郎,您是不是……是不是……”忽陀语塞。

“什么是不是?”沈绥挑眉看他。

“是不是和三娘挑明身份了?”忽陀压低了声音问。

沈绥瞪着他,半晌才道:

“我告诉她我是女子,我认识赤糸,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说。”

忽陀回味了一下,脸色有些发怔:“那您不是相当于告诉三娘您就是……”

沈绥打断他:“闭嘴。”

忽陀:“……”

……

同一时间,张若菡屋内。刚苏醒的张若菡与千鹤轻声说完些什么。千鹤大吃一惊,沉稳如她,也失声道:

“三娘,那沈司直不就是……”

“闭嘴!”

尽管相当虚弱,张若菡还是及时阻止了千鹤说出那个名字。

千鹤:“……”

忽陀与千鹤同时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还是要继续装聋作哑啊。

作者有话要说:【注】《地狱变相图》,是画圣吴道子绘制在长安赵景公寺墙之上的一副白描勾线图,没有上色,但出神入化。(一说后来上色,已不可考)运用夸张变形的手法,笔力饱含动怒的情感态势,使“变状阴怪”的鬼神如真地从壁上跃下,让观者脊腋淌汗,毛发森立,众多变相人物的怪情状各不相同,或“虬须云鬓,数尽飞动”,或“毛恨出肉,力健有余”。当时有记载:都人咸观,皆俱罪修善,两市奢沽,鱼肉不售。意思是,长安人观此画后,极度畏惧地狱,再不敢为孽,就连屠夫都改行了。

第五十七章

当日下午未正时分, 接到消息的后续大部队终于赶到了这座镇上。本来规模挺大的镇子, 瞬间就拥挤了起来, 百姓们被惊扰, 不知发生了何事,来了如此多的官兵, 面上皆有惶恐。张说的脸色不好看,下得马车, 就率领裴耀卿、刘玉成、柳直等官员跨进了镇医馆之内。

沈绥已经在医馆前堂等他们了, 身上的袍子看着有些土气、不合身, 周身还散发着浓烈的药酒气味。但是已经梳洗齐整,看起来还如平时一般精神。

“伯昭, 你没事吧!”张说看见沈绥, 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她安危。

“张公不必担心,绥并无不妥,张三娘子也很好。”

“她在哪儿?”

“后院屋里歇着, 着了凉,发烧了, 刚服了药, 才睡下。”

“好, 那我就不去打扰了。”张说点头,随即赶紧让跟在后面的无涯去看看她们家三娘。无涯早已等不及,急忙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路小跑去了后院。

蓝鸲推着沈缙也从人群中出来,与沈绥相见。她们倒不显担忧, 与沈绥见面时表现得相当平静。打过照面,蓝鸲便也推着沈缙入了后院。

诸位官员在前堂入座,医馆仆役诚惶诚恐地来送茶,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大官。

张说奔波很久,也是渴了,饮了茶,叹息一声道:“今次竟出了这等事,让某如何与九龄交代。”

沈绥笑道:“张公,此事还是我来说罢,相信曲江先生也不会因此而责怪您。这案子,也快侦破了,只是,还需要诸位派些人手,跟我一起去一个地方,我们就能找到关键证人了。”

张说很好奇,问道:

“哦,什么地方?”

“容我卖个关子,诸位长途奔波也累了,先歇息,我去换身衣衫,很快就来。”说着,很快就告辞离去。

昨夜沈绥的表现,着实让在场很多人又惊又佩。张若菡被掳走是偶发又突发的事件,大家都因根本想不到而惊慌失措,只有沈绥表现得如此冷静果决,且她的反应极快,带着最少的人手,以最快的速度亲自赶去救人。且真的让她把人救了下来,真可谓出手如电,疾风时雨。最让众人吃惊的是,那个叫蓝鸲的仆从与沈绥之间飞鸟传书的本领,真是极大地缩短了传播消息耽搁的时间,让他们能够及时获知消息。看着她们竟然能随意役使夜鸮,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觉得不可思议。

裴耀卿、刘玉成犹记得沈绥从船舱中跑过的景象,那双目赤红的模样,好似被拂了逆鳞的暴龙。如今回味,似觉那神情不简单,莫非……沈伯昭对张三娘子有意?

他们怀疑,张说内心却很欣慰,沈绥的表现充分说明了她对三娘的情意。年轻人就是脸皮薄,嘴上不愿承认,婚事答应得如此勉为其难,实际上心里渴望得不行。若他们这帮老家伙不厚着脸皮帮着添柴生火,何时才能让生米煮成熟饭?时也命也,天生一对也。

看破不说破,三位官员坐在前堂,老神在在地饮茶,却暗中眉来眼去了好几回,彼此通了气。

张说、裴耀卿、刘玉成都是中央官系的,以柳直为首的地方官们却对沈绥和张若菡的事不怎么熟悉,看着三位中央官系的官员眉来眼去,他们均是一头雾水。暗道中央官们又搞什么鬼,别到时候又拿他们开涮或者当挡箭牌,真是再也玩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