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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214)+番外

程昳点了点头,一句话在喉头转了两圈,还是咽了下去。

公主,沈先生是要您将杨小娘子献给圣人,您把她练成了皮糙肉厚的女军人,这还如何送得出手啊?难道美人的用途不是千娇百媚以吸引君王吗?若是成了她们这样宁立赴死、绝不卧媚的刚硬之人,美人就再也不是美人了。

摇了摇头,她只觉得公主的心思愈发难懂了。

接下来两日,公主忽然下令急行军,拱月军加速向东北进发,所经之处带起滚滚黄沙。女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手扶军刀,背挎行囊,长跑前行。前面人脚下翻腾起的黄沙不自觉地喂进嘴里,很快每个人都成了灰蒙蒙的土人。

杨玉环被程昳赶下了辎重车,不允许她再继续搭车而行。她不仅要随着大部队跑步前行,还负责在辎重车陷坑时推车。一日奔袭下来,整个人都散了架,也没有人来安慰她半句话。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那娇嫩的双足,已然起了无数个燎泡,好不容易将靴袜褪下,她都不忍直视自己的双足。

程昳还是心软,为她准备了缝衣针和高浓度的酒水。杨玉环自己咬着牙,将缝衣针在火上烤一烤,忍着疼痛将燎泡挑开,再用酒水清洗。整个过程疼得她出了好几身汗,她却好似被激发了倔强和怒气,一声也没吭。只是那在美眸中打转的泪水,还是看得程昳心疼不已,暗暗腹诽公主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第二日,继续急行军,杨玉环面庞煞白,迈着灌了铅水般的双腿,忍着足下的剧痛向前奔袭。最后几乎掉到了队伍的最末,依旧咬牙跟着。可是她毕竟不能一下就适应这种强度的急行军,在从未接受过军事训练的情况下,这般高强度地参与行军,她定然无法接受。

不出意外地,她晕倒在了路上。失去意识之前,她好像看到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她身畔。

等她在醒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辎重车上,身下垫了些柔软的皮毛,勉力抬起身子,她看到自己的双足也被包成了粽子。

队伍仍在前行,但是已经从急行军变为正常的步行前行。一个人牵着马,就走在她辎重车的侧方,见她醒了,那人道了句:

“小丫头,体能太差了,亏你跳舞那么厉害。”语气中颇有些调侃戏谑之意。

杨玉环扭头望向李瑾月,见那人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一股无比委屈又气恼的情绪立刻占据了她的心。她抿着唇,美丽的小脸渐渐憋得红了,眼眶也跟着泛红,泪水不争气地盈满了眼眶。

李瑾月瞧着她的模样,有些尴尬,吞吐了片刻,舔了舔唇道:

“抱歉,是我过分了。”

杨玉环不理她,扭过身去躺下,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李瑾月有些气恼,自己还没教训她,她倒是板起脸色给自己看了。张口想训斥她几句,可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她结舌了半晌,有些泄气。算了,她何必与一个十岁的女孩这般计较。

可是,她心里总有点负罪感,人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她这么整人家,是有些过分了。她嗫嚅了片刻,决定低个头,于是扭扭捏捏道:

“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人准备。”

“我爱吃的怕你弄不来。”杨玉环斗气道。

“呵,这世上还有我弄不来的食物?我上山可打獐狼虎豹,下水可捉活鱼虾鳖。就连那天上的禽鸟,我也能捉给你吃。”李瑾月不屑道。

“我要吃荔枝!你弄得来吗?”小丫头气乎乎打断她道。

“什么!?”李瑾月大惊。

作者有话要说:经典的荔枝梗来了,哇咔咔咔……

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

谨祝:中秋佳节,月圆心满,羁旅得归,喜乐团团。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六月初五, 清晨, 天际少云, 骄阳半隐在东, 却已然开始热了。洛阳城北徽安门口,有一大队人马早早就候在此处, 等待着第一声晨钟响起,开城门出城。这队人马的人数不少, 粗粗算下来, 能有三十来个人, 三驾华贵的大马车在其中特别显眼,另有货车十来驾, 马匹十余匹。

守门的卫兵打眼一瞧, 就看出这大概是哪家富商要出门远行了。撇开那三驾华贵的大马车不提,单论押货的那些汉子,携刀带剑, 各个龙精虎猛,举手投足都是高手风范, 一看就是常年押货的镖师。那些被油布蒙盖住的货物, 也不知是什么宝贝玩意儿, 颇为让人好奇。

城门口,并不只有这一个车马队等着出城,每日晨间,天且余黑,徽安门口都有大量的贩夫走卒早早就排队等着开城门了。这队惹眼的车马队伍, 虽来得早,也要排到三四位之后。

待到晨钟响起,即将开城门时,队伍为首的一位道士模样的男子走上前来,变戏法般从袖子里摸出一贯钱,送到卫兵头领手中,道:

“这位军士,我们赶时间,麻烦您让我们先走如何?”

卫兵头领近几年来从未见过出手如此大方的人,握住那一贯钱,手都软了。于是立刻应承下来,城门一开,就率先放这队车马出城。

而就在这队车马出城之后,紧随其后,一位头戴帷帽、黑纱遮面的道姑却插入队中,也不顾其他人的白眼,径直牵着马就窜了出去。刚出城,道姑就跨上马,一挥马鞭,催促马儿扬蹄,追上了前方正在远去的那队车马队伍。

……

沈绥在洛阳城中逗留了些时日,直到六月初五才出发前往河朔。一来,她要等玄微子、丛云丛雨兄妹俩前来与她汇合。二来,她也想亲眼见证太子自尽之后,圣人对此事的后续处置。

一切并未出乎她的预料,太子自尽时留下的遗书,成为了他最后做出的证词。他死后,光王、鄂王等一众太子之党羽全部被贬黜,或从皇子变为庶人,或从重臣变为下囚,均下狱待判。判刑也并未等待多久,圣人亲自下诏,赐死光王、鄂王,家眷罚没为奴,其余从犯斩立决。

一时之间,整个洛阳城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光王府、鄂王府被无情抄没,转瞬便是乾坤颠倒,昔日无比繁华的王府大院,变为了空荡死寂的不详之地。

沈绥在抄家之后,曾去两王府的门前转了转,望着门上紧贴的封条,她心头仿佛有巨石压抑。圣人,依旧是十数年前的那个人,这么多年了,从未变过。当年他的疑心病就很严重,到了如今,在那至高宝座上坐了这么久,又如何能改得了?他不在乎事情的真相如何,太子的遗书,就足以使他大开杀戒。他从来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人的忠实信奉者。哪怕是自己的亲子,也能下得去手。

这就是李隆基,当今的九五至尊。沈绥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的作为,或许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他是太宗之后又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可是明君的背后,也绝然少不了杀戮与背叛。多少腌臜丑事,被隐藏在他表面光辉伟大的形象背后。他那阴暗可怜的心肠,或许很快就会被腐蚀殆尽,再也见不到光明。

沈绥立在王府后门的小巷之中,忽的失笑。算起辈分,她可是李隆基的表妹,如此对他评头论足,某种意义上,倒也不算僭越了。

这一场在洛阳掀起的风波,终于算是烟消云散。大唐在此事之中,折进去半个含嘉仓,一位储君、两位皇子,还有一干大臣,可谓损失惨重。圣人一蹶不振,消沉了数日未上朝。太子虽已自尽,但太子位也被废了,他与光王、鄂王一般,丧事由礼部低调处理,宫中连白孝都未披,只是清扫了东宫,将这储君之所,再一次悬在了半空。但这些后续的琐碎之事,已不是沈绥需要去在乎的了。她身兼重任,已然不可再于洛阳城中久留,于是收拾行囊,与匆匆赶来的玄微子等人汇合,终于在六月初五,出城向北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