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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106)+番外

说来说去,李白与沈绥其实早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鹏遇希有鸟赋》传开后,司马承祯曾颇带戏谑之意地拿着给沈绥看。沈绥初时读得倒是津津有味,可当她读到“岂比夫蓬莱之黄鹄,夸金衣与菊裳?耻苍梧之玄凤,耀彩质与锦章。”不由大怒,这句话夸耀大鹏太过分了,说大鹏鸟怎么能与蓬莱岛上的黄鹄相比,让人去夸耀金饰装点的上衣和菊花做成的下衣?大鹏耻于学苍梧山上的凤凰,去炫耀自己羽毛上彩色的质地和美丽的花纹。

凤凰何曾炫耀彩羽?此人自比大鹏,看不起包括凤凰在内的一切鸟类,何等狂妄!身为小凤凰,沈绥很是不服。

从此李白此名给沈绥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三不五时会关注一下他的最新作品,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倒觉得此人是个有才华的,暗暗佩服起来。

闻名不如见面,三言两语之下,两人极为投缘,竟畅聊起来。接着便并辔而行,同往江陵城。坐在马车里的张若菡微微挑开窗帘,瞧见沈绥与李白聊得热火朝天,淡淡一笑,也不出声言语,只静静坐于车中,仿佛自己并不存在。

“伯昭兄觉得某方才那首《江夏行》作得如何?”不愧是大诗人,不忘让沈绥点评自己的诗句。

沈绥想了想,道:

“妙自是妙,但私以为,不如《长干行》。”《长干行》与《江夏行》都是写商妇的乐府诗,是同一题材,出自同一人之手,很有可比性。

李白面色有些尴尬,想了想,又豁达地笑了,道:

“确实不如。不过伯昭兄且说个一二,你可莫要再说是因为你是金陵人士了。”李白打趣道。

《长干行》写得就是金陵市井人家的情状,特别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真是绝妙!沈绥也是因为读了这首乐府诗,才对李白有所改观。她特意抄了这首诗,多次涌起冲动,想匿名寄给张若菡和李瑾月,可最终还是作罢了。她读这诗的时候,觉得写得可不正是她与张若菡,还有李瑾月吗?当年的她们正是“同居长安里,两小无嫌猜”啊。

可如今呢?她和张若菡倒也不提,只是李瑾月,每每想起,都让她痛心。

“《长干行》描摹鲜明,勾人情动啊。”沈绥的评价很是朴素简单,说得也是实的不能再实的大实话。

“哈哈哈,伯昭兄,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李白笑道,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沈绥身后张若菡所在的马车,笑得很暧昧。

这回轮到沈绥很尴尬了。

“章华台上,某似有瞧见伯昭兄与一位白衣佳人举止亲昵,那可是伯昭兄之妻?”见沈绥神情尴尬,李白倒来劲儿了,明目张胆问了起来。张若菡未着妇人装,梳的也不是妇人发髻,如果李白不是没看清的话,那他就是故意的。

“尚且不是。”沈绥也不扭捏,直接答道。

“尚且不是,那以后定然是了?”李白笑道,又道,“那佳人可是伯昭兄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沈绥看了看李白,道:“是。”

李白纵声大笑,连道:“爽快!”

沈绥此刻也放开了,面上露出了洒脱的笑容。

坐在马车里,单手扶额,闭目养神的张若菡听到外面李白的大嗓门,嘴角微微翘起,缓缓念了一遍那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觉得颇有韵趣。

李白并不是不依不饶之人,知道沈绥与那位白衣佳人的关系后,他便不再多问。沈绥知道李白两年前刚刚与已故宰相许圉师的孙女许氏成婚,目前定居安陆,妻子怀孕,目下正是夫妻最如胶似漆之时,难免会有些儿女情长,也不很在意。

“太白先生不在安陆,因何出游?”沈绥询问。

“前年完婚后,我携妻北上,往洛阳、长安求谒,后绕道蜀地,再至江夏,近期抵达江陵。昨日送妻子去她姊妹夫家小住,归来时见章华台上春光大好,便前往游玩。再过段时间,就要归家了。”李白道。

沈绥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送妻子去姊妹夫家小住,这么说李白是独自归来。那之前李白谈及的马车中的所谓“女子”又是谁?不过她未深究,转而道:

“自从太白先生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至今也是走遍了诸多大好河山。绥甚为钦羡,不知何时才能如先生这般自在洒然。”

李白淡淡一笑,道:

“白天生便是散漫之人,虽有报国之心,却苦于不能于庙堂寻找到我想要的大自在。伯昭兄羡慕我,须知白也甚为钦羡你啊。”

沈绥一时间没搭话。李白婚后,带着妻子谒访长安、洛阳各地达官贵胄,展示自己的才华,结交友人。并没有人贬低他的才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极有才之人。但也仅限于此了,因为谁都不认为他适合于官场。就像他所说的,他天生就是一个散漫之人,庙堂不能满足他心中的追求。

“若太白先生志存高远,恰逢近些日子,张公就在江陵,不如我引荐引荐,先生觉得意下如何?”沈绥道。

李白眼前一亮,连忙确认道:

“张公,可是张道济张宰相?”

“正是。”

李白明显兴奋起来,可又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情感跃然脸上,对沈绥一揖而下,这下差点从马上栽下去,幸亏沈绥扶了一把,他道:

“如此,白感佩伯昭兄提携。”

就是这一揖,一个东西忽的从李白袖中落了出来,落在了官道的黄土地上,沈绥打眼一看,立刻面露惊疑,急忙勒马,喊一声:

“停!”

后方驾车的千鹤与无涯急忙勒马,整个车马队停了下来。

沈绥跳下马来,走回去将那东西拾起,仔细打量,发觉自己并未看错。

她转身,面对骑在马上有些迷糊地看着她的李白道:

“太白先生,可否借此物一观。”

李白道:“可以,伯昭兄拿去吧。”

沈绥拿着那东西走到张若菡马车边上,站在车窗外道:

“莲婢,你看看这个。”

窗帘掀开了,张若菡透过缝隙看到了沈绥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只锦囊,蜀锦蜀绣,青色的底上绣着一只白鹤,很是雅致。

“我仔细看看。”张若菡心中一凛,道。

“好。”沈绥将锦囊递了进去。

张若菡接过锦囊,打开来仔细查看,其内只是装了些散碎银钱。她将银钱倒出,将锦囊内外反过来看里面的针脚。张若菡确信自己见过这刺绣手法,那个从扶风法门寺而来的锦囊与这锦囊的刺绣手法完全一模一样,运针的方式都没有任何差别。此外,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李仲远的那个所谓青楼女子赠送的锦囊,也与这只锦囊的刺绣手法一样。李仲远的锦囊虽然张若菡没有像这般仔细查看过,但这种刺绣手法很容易识辨,绣出来的图案极有立体感,她确信自己不会认错。

“我有九成把握,你我的感觉没出错。”张若菡将银钱重新装好,递回给沈绥时,她轻声说道。

沈绥点头表示明白了,拿着锦囊回到李白身旁,将锦囊还给他,然后她跨上马,继续行路。

“伯昭兄,我这锦囊怎么了?”李白忍不住问。

“是这样的,我之前见过相似的锦囊,一时眼熟。方才我拿给我未婚妻确认,刺绣手法确实是相同的。”沈绥解释道。

“哦?”李白来了兴趣,道,“敢问伯昭兄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锦囊,这可是咱们剑门诗社的标致啊。”

“剑门诗社?”沈绥惊奇,这是一个全新的线索。

“对,就是一个松散的诗学组织,诗社里的成员大多是蜀地出身的诗人,有游子也有官员,我也在其中。每一位诗社成员,入社的标致就是配发这样一个蜀锦蜀绣的锦囊,大多数人都会随身携带。”李白解释道。

“那么,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李仲远,也是剑门诗社的成员吗?”沈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