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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105)+番外

靠近了,沈绥才看清楚,那烂醉了的人,是一位身着灰袍的青年书生,瞧着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十分年轻,唇上蓄着软软的髭,一双柳叶眼,容貌有几分俊俏,满脸的醉意倒显得他莫名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他头戴垂脚幞头,身材中等,腰间蹀躞带上系着一把长剑。扶着他的是他的侍从,这位侍从之前沈绥也见过,就在章华台之上的观桃亭中。

看来,这位灰袍书生,就是当时屏风后的主人家了。只是这位主人家方才可能是从马上坠了下来,一身灰袍沾染了不少黄土,显得有些狼狈。她好奇下多看了两眼,不过也并未停下车马,很快就带着自己的车马超过了他们。路过时,听到了那主人家与侍从之间的一小段对话:

“少主人,您真的喝多了,还是入车中歇息吧,不要强撑着骑马。”那侍从说道。

“我没喝多!”那灰袍书生挥舞着手臂,醉醺醺道,“车里有女子,我怎么能进去,你……糊涂了,你才喝醉了,哈哈哈……”

那侍从极其无奈。

待沈绥车马往前行了一小段路后,她听到后方马蹄声,不由回头看,见那灰袍佩剑的书生又跨上了马,与那侍从一起,领着后方的那架马车,跟在他们身后。那书生骑马骑得摇摇晃晃,眼瞅着就要栽下马去,后面的侍从面色铁青,提心吊胆。

沈绥觉得有趣,不由留了几分注意力在后方。

又行了一段路,那灰袍书生发起了酒疯,骑在马上开始放声长歌起来。唱得都是些破碎的诗文,虽不是精雕细琢凝练成一篇的佳作,但字字句句皆妙不可言,沈绥在前方听着,细细品味,越发觉得十分精妙。且这些断断续续的诗词句,给她一种相当熟悉的感觉,这种风格以前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又过一小段时间,那灰袍书生不再念这些破碎的诗文了,忽的开始有大段大段连续的诗句,像是说故事一般从他口中吟诵而出,绝妙非凡:

“忆昔娇小姿,春心亦自持。

为言嫁夫婿,得免长相思。

谁知嫁商贾,令人却愁苦。

自从为夫妻,何曾在乡土?

去年下扬州,相送黄鹤楼。

眼看帆去远,心逐江水流,

只言期一载,谁谓历三秋。

使妾肠欲断,恨君情悠悠。

东家西舍同时发,北去南来不逾月。

未知行李游何方,作个音书能断绝。

适来往南浦,欲问西江船。

正见当垆女,红妆二八年。

一种为人妻,独自多悲凄。

对镜便垂泪,逢人只欲啼。

不如轻薄儿,旦暮长追随。

悔作商人妇,青春长别离。

如今正好同欢乐,君去容华谁得知?”

沈绥知道这是乐府诗,但又与传统的乐府诗风格全然不同,她闻所未闻,这似乎是诗人自创的一种全新的风格。

沈绥忽的脑中一闪,立刻拨马回头,几步远时勒马,向那灰袍书生一揖,道:

“敢问,足下可是太白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信息量非常巨大,我简单提炼几点。

1、回答了上元踏歌时,张若菡试探沈绥用的那首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2、沈绥的父亲正式开始在文中以明确的身份出现。他并非之前大家所猜测的任何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

3、鸿鸣刀→雪刀。

4、机关木马,花费六年调查墨家与公输家,初步解释沈绥为何会擅长制作和修理一些机械方面的东西。

5、周家村本姓姬,姬氏与上古巫术。

6、倒十字、撒旦与景教。

7、太白大哥哥登场,以及他身上的一些秘密。

看这篇文真的不需要多高的智商,因为作者我智商很平庸,很多人比我聪明多了。我们之间的差距只是信息不对等罢了。我之所以特别喜欢拎出一些点来给大家强调,是因为我希望大家在看文的过程中能一直保持头脑清晰,留意一些奇怪的不合情理的地方,那么当你提前在我揭晓答案前猜中一切时,那种成就感是非凡的。

PS:最后说一下,本章出现的乐府诗是李白的乐府新辞——《江夏行》,这是他开元十六年于湖北武汉送孟浩然后,回程路上即兴所作。还有一首比这更出名的诗,就是《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第六十八章

酒醉的灰袍书生眯瞪着一双柳叶眼, 望着眼前那骑在马上, 白衣俊美的佩刀郎君。大着舌头问道:

“足下认得李某?”

“听先生方才吟诵诗篇, 大约是新创的诗, 风格在下很熟悉。若是先生所作,在下便很确信自己的猜测。”沈绥解释道。

灰袍书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道:

“哈哈,真是没想到, 这半道上也能撞上个识得某的人。阿岩, 你说你成日里打击我, 你瞧瞧看,今日我真是扬眉吐气。”他对着身后不远处那骑在马上的侍从说道。

骑马的侍从板着一张脸, 没说话。后方驾马车的那个侍从憋着笑, 双肩耸动,显得有些辛苦。

沈绥也笑了,道:“太白先生声名远扬, 在下最记得那首: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 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 别意与之谁短长?”

李白摇头晃脑地听沈绥吟诵完自己的诗, 仿佛回到了当时写诗的时刻。回味了片刻后,他问:

“为何偏偏是这首?”

“在下金陵台城人士。”沈绥笑而答道。

李白大笑:“怪不得!”

这是李白在开元十四年于金陵所作的一首《金陵酒肆留别》,当时他即将离开金陵,前往扬州。

“十三年时,我在金陵留居了大半年有余, 次年开春之际东游扬州前,我在金陵结识的友人们为我送行。”诗人简单解释了一下此诗的背景,“都是豪爽之辈,今日足下吟诵此诗,让某想起了他们。”

说到这里,他感叹一声,下得马来,动作有些踉跄不稳,可见酒劲尚未过去。沈绥见状也急忙下马,以示尊重。李白一揖上前道:

“李某失礼,未知足下高姓大名,你我可曾在金陵相识?”

“在下今日与先生第一次相见。先生往金陵时,在下并不身在家乡。”沈绥解释道,“在下姓沈,单名一个绥靖的绥字,字伯昭。先生长我一岁,当为兄长。”

“原来是‘雪刀明断’沈司直,白失敬了。”他被沈绥腰间那把极漂亮的雪白横刀吸引注意力很久了,此刻听沈绥自我介绍,终于恍然大悟。“雪刀明断”的名号他还是听过的,虽然和他不是一路人,但在官场上的名头却很响亮,尤其是近些日子。

沈绥摇头谦逊,两人正式见礼。

其实,李白在金陵结交的友人之中,也有沈绥相识的友人,他们的关系是友人的友人,今日算是正式结识。不过,二人的缘分不止于此。沈绥第一次知晓李白之名,是从她的师尊司马承祯处。

那还是开元十二年时的事了,当时司马承祯要前往南岳衡山,路过荆州江夏一带。恰逢李白一直就居住于此,于是便去拜见司马承祯。彼时司马承祯门庭前若市,每日拜访宾客络绎不绝,但谈论的不过一些黄白之术,俗庸之事,正厌烦间,李白的到来可谓是吹来了一股清风。司马承祯觉得这位青年郎君颇为仙风道骨,很有道缘。与他畅谈,并对他多有指点。李白极为崇敬司马承祯,得逢此等高士对他青眼有加,青年人难免会有些飘飘然。回去后不由大发感慨,又突发奇想,想起《神异经》中所提及的昆仑山大鹏,于是便开始构思一篇赋,这便是后来的《大鹏遇希有鸟赋》。

这篇赋与沈绥另外一个关联点在于——李白确实喜好鸟类。他在绵州定居时,常往山中求道,遇东岩子驯鸟,大为惊异。这位名号“东岩子”的隐居道士,也正是千羽门中的驯鸟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