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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相思赋(30)

我用他的画笔画小鸟儿,他站立一旁静静观看。

突然,一名小内侍匆匆忙忙奔跑进水阁,向他叩首道:“启禀太子殿下,皇上身边的陈公公来别苑了,来传皇上口谕,请殿下接旨。”

他整肃了神色,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沉静说道:“让他在前厅稍候片刻。”

我觉得好奇,问道:“皇上口谕?”

他握了握我的手,说道:“父皇有时候没有拟诏,就是几句叮嘱而已,我去去就回。”

萧统走下水阁,我飞快跃下,悄悄跟随他们,躲藏在前厅外的一株大叶芭蕉树中,偷窥厅中情形。

一名身着浅黄袍、四十开外的白面无须男子,声音尖锐,正伏地叩首道:“奴才陈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萧统坐在厅中,语气温和道:“气候炎热,陈公公一路辛苦,父皇有何旨意?”

那内侍陈安随即站起,宣口谕道:“朕因精神不济,早将国中诸事尽付与太子。政事不可荒废,太子此次离京日久,朕心甚忧。着三日内速返建康。”他宣毕皇帝口谕,跪地低声道:“丁贵嫔娘娘尚有一言,命奴才告知殿下。”

他轻摇折扇,问道:“母妃是为我担忧么?”

陈安靠近一步,密告道:“娘娘说,有人密报皇上,殿下在西湖别苑内羁留数日,既非访友、亦非养病。皇上查问别苑中消息却一无所获,甚觉诧异,龙颜大大不悦。娘娘吩咐奴才,请殿下务必暂时割舍心中之事,速回东宫。”

他黑眸闪过一丝不忍之色,眼角余光看向轩窗外的水阁,又飞快撤回了目光,镇定答道:“吩咐下去,我明日一早就启程回宫。”

行止风云起

我躲藏在芭蕉叶的绿荫中,听见他们对话,原来皇帝萧衍见太子离京多时,命人前来催促他返回皇宫。

萧统似乎下定决心离开,明日清晨就是我们分别之时。

我心中一阵阵难过,没有再听下去,悄悄回到水阁上等待着他归来向我提及回宫之事。

过了不久,水阁外响起了他的脚步声。

我假装若无其事,拈起妆台上盛放凤仙花汁的小金盒,用细笔蘸起调匀的汁液,将甲片熏染出淡淡的粉红色泽,左手的指甲涂完后再换右手持笔,却不似刚才那般顺手,指尖一颤,一滴红色的花汁落在妆台上。

一只手自身后伸来,轻轻接过我手中的绘笔,说道:“让我来。”

我忍住黯然的情绪,乖乖将手指伸展开,看着他一笔又一笔替我精心描绘染色。

他上好色后细心对照我十指甲片色泽,似乎很满意,抬头对我说道:“紫萱,看看我绘得如何?”

我微笑道:“萧郎,你以后能够经常为我如此添妆么?”

他明眸中带着无穷无尽的眷恋之意,看向我轻声道:“当然能。只是眼下我们不得不分开一些时候了。”

萧统对我全无隐瞒,直言即将返回皇宫之事,这一切早在我意料之中。

我静静听着他说话,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娇嗔着、纠缠着让他抱我。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必定他的理由,如果我这样做了,只会让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抉择。

他拉着我的手移步窗下,远远眺望西湖,说道:“紫萱,我不能带你一起回皇宫去。皇宫并非自由之地,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想逃离那里,我曾经想过迎娶你入东宫为妃,可你并不适合……倘若有一天我不是太子了,我一定带着你泛舟五湖四海,游遍天下美景。”

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凝视我良久,说道:“父皇有诏命,我先回宫去。你喜欢西湖风景,不妨安心住在别苑中等候我回来。我早已安排好一切,不会有任何人约束监视你了。”

我蓦然想起那日在荷花池畔,他对我说道:“为了你,我愿意……”时的奇异神色,据刚才陈安所言,皇帝似乎在别苑中安插了不少耳目,却探听不到半点消息。

为什么呢?

难道萧统为了保护我,曾经暗中对那些皇帝派遣在别苑中的耳目进行过某些警告或者要挟?

我看着他,带着疑惑问:“萧郎,你对别苑中的宫人做过什么?”

他略有犹豫,才缓缓道:“我给他们服食了一种对身体无害的药物,必须定时拿到解药才能免除痛苦,那解药都是寻常药材,极易配制,只要他们不将别苑中情形透露出去,不会有任何损伤。”

我心中暗暗吃惊,我早已猜到他可能会使用了一些不太光明的方法,否则那些忠诚于皇帝的人一定不会轻易听从他的命令。

萧统本是一个光明磊落、宽宏善良的谦谦君子。

数年来,他将万事隐忍于心,从不借助任何手段伤害任何人,顺从着皇帝的意旨做一个循规蹈矩、完美无缺的东宫太子,得到了举国上下的尊敬和信服。然而现在他所做的一切,不但违背了他一贯的原则,而且开始对信任支持自己的父皇阳奉阴违。

是怎样的决心才能令他作出如此大的转变和牺牲?

是怎样的感情才能令他失去一贯的理智宽容之心?

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眷恋,扑到他怀中。

他拥着我,在我耳畔轻唤:“明日一别,只恐相思,更无终极。”

我抬头迎向他清澈的眸光,问道:“你要回去多久呢?”

他道:“至多一月,我将国中诸事提前处理好就来杭州看你。我只是担心你在这里孤独寂寞,你若想去别的地方走走,亦无不可,记得到时候返回别苑,以免我费尽心思四处寻找你的踪影。”

他说至此处,微微停顿,用手托起我的脸道:“不许再偷偷溜走了。”

我红着脸,支支吾吾说:“我才没有偷偷溜走,只是……只是……”

他低头柔声道:“你没有‘偷偷’走,是我睡着了没发现你走,没有留住你。倘若不是那日在镇江与你和三弟重逢,我今生都会引以为憾。三弟至今都还在暗中寻访你的踪迹。”

我第一次听他在我面前明明白白提及三皇子萧纲,语气中微带调侃,又想起他昔日暗讽“鱼戏莲叶间”之语,料想他早已猜到我和萧纲曾经行迹暧昧,只是从来不肯明言而已。临别之前他有意重提旧事,似乎是婉转提醒我,不要忘记如今与他的盟约,不能再心许他人。

他见我微微怔住,随即拥紧我道:“紫萱,萧郎疼爱你之心,天地神明可共鉴。答应我,今生今世都不要背弃我,只相伴于我一人身边,好么?

我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萧统带着数名随从离开杭州,返回建康皇宫。

我独自在西湖别苑中住了三日。

廊檐下的金丝雀、荷花池内的金鲤鱼们一见到我的身影就开始惊慌逃窜;我每天用法术“催化” 院内亭亭玉立的相思树,让它迅速枝繁叶茂,侍女们却不得不动用刀剪替它修整枝条;附近湖中的荷花、莲蓬也被我摘得只剩下零星的几朵。